徽帮棋友会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热搜: 围棋
楼主: 安徽武林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武侠连载』 《陆小凤传奇》 古龙著

[复制链接]

50

主题

1782

帖子

3783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3783
21#
 楼主| 发表于 2020-2-25 18:28:31 | 只看该作者
  老实和尚的脸似已有点发红,嗫嚅着道:“我刚去找过欧阳。”
  陆小凤道:“欧阳是什么人?”
  老实和尚看着他,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竟好像有点沾沾自喜的样子,又好像对陆小凤的无知很同情,摇着头道:“你怎么连欧阳都不知道?”
  陆小凤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老实和尚悄悄道:“因为欧阳就是欧阳情。”
  陆小凤道:“欧阳情又是何许人也?”
  老实和尚的脸更红,结结巴巴的说道:“她是个……是个很出名的……妓女。”
  他好像已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才总算说出了最后这两字。
  陆小凤几乎忍不住要跳了起来,他做梦也想不到这老实和尚也会去找妓女。
  可是他心里虽然觉得又惊奇,又好笑,脸上却偏偏不动声色,反而淡淡道:“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这种事本来就很平常的。”
  老实和尚反而吃了一惊,忍不住道:“这种事还很平常?”
  陆小凤正色道:“和尚既没有老婆,也没有小老婆,一个身强力壮的人,若连妓女都不能找,你叫他们怎么办?难道去找尼姑?”
  老实和尚已听得怔住。
  陆小凤接着道:“何况,高僧和名妓不但是妙对,而且本来就有种很密切的关系。”
  老实和尚忍不住问道:“什么关系?”
  陆小凤道:“高僧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名妓却是做一天钟,撞一天和尚……这种关系难道还不够密切么?”话还没有说完,他自己忍不住笑得弯了腰。
  老实和尚却已气得发了呆,呆呆的怔了半天,才叹息着,喃喃道:“我佛慈悲,为什么叫我昨晚上遇见孙老爷,今天早上又遇见陆小凤?”
  陆小凤忽然不笑了,急急问道:“你看见了孙老爷?他在哪里?我正要找他。”
  老实和尚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嘴里还是念念有词,道:“阿弥陀佛,看来坏事真是万万做不得的,我真该死,菩萨应该罚我爬回去。”
  他念着念着,忽然伏在地上,竟真的一路爬着走了。
  陆小凤也只有看着他苦笑,全没有半点别的法子。
  花满楼忍不住走过来,问道:“他真的在爬?”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个人若说要爬十里,就绝不会只爬九里半的,因为他是个老实和尚。”
  花满楼笑道:“看来他不但是个老实和尚,还是个疯和尚。”
  陆小凤道:“但他却是在装疯,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花满楼道:“孙老爷又是何许人也?”
  提起孙老爷,陆小凤的兴致又高了,道:“这孙老爷的全名应该是龟孙子大老爷。”
  花满楼失笑道:“他怎么会起这么样个好名字?”
  陆小凤道:“因为他自己常说他自己没钱的时候虽然是龟孙子,但有钱的时候就是大老爷了,他又恰巧姓孙,所以别人就索性叫他孙老爷。”
  花满楼笑道:“你认得的怪物倒真不少。”
  陆小凤道:“幸好十个怪物,倒有九个都不太讨厌,这孙老爷尤其不讨厌。”
  花满楼道:“你要找的究竟是大通大智,还是他?”
  陆小凤道:“大通大智本是两个怪物,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们,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除了孙老爷外,谁也找不到他们!”
  花满楼道:“想不到这孙老爷的本事倒不小。”
  陆小凤道:“这个人从小就吃喝嫖赌,浪荡逍遥,平生没做过一件正经事,也没有别的本事,就凭这一样本事,已经足够他逍遥半生了。”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无论谁要找大通大智,都得把他从各种地方赎出来。”
  花满楼道:“赎出来?为什么要赎出来?”
  陆小凤道:“这个人花起钱来比谁都凶,所以他大老爷总是做不了三天,就要变成龟孙子,等到没钱付账时,他就把自己押在那里,等着别人去赎,这样的日子他居然一过就是十年,我想不佩服他都不行。”
  花满楼笑道:“看来这个人不但有本事,而且还很有福气。”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若要是没福气的人过他这种日子,不出半年准会发疯。”
  花满楼道:“现在你准备到哪里去赎他?”
  陆小凤道:“我当然要先去找欧阳。”
  花满楼道:“欧阳?”
  陆小凤笑了,悠然道:“连欧阳你都不知道?欧阳就是……”
  欧阳情。怡情院里的花牌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她。
  据说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对什么人都一样,不管你是和尚也好,是秃子也好,只要你有钱,她就会把你当做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干她这行的,只要有这一样本事,就已足够了。
  何况她长得又的确不丑,白生生的脸,乌油油的头发,笑起来脸上一边一个酒涡,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看着你,让你觉得无论花多少银子在她身上,都一点也不冤枉。
  现在她正笑眯眯的看着陆小凤,看着陆小凤的小胡子,就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英俊的男人,这么漂亮的胡子。
  陆小凤却被她看得有点飘飘然了,口袋里的银票,也好像已长出翅膀要往外飞。
  欧阳情笑得更甜,道:“你以前好像从没有到这里来过?”
  陆小凤道:“从来也没有。”
  欧阳情道:“你一来就找我?”
  陆小凤道:“我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欧阳情垂下了头,轻轻道:“这么样说来,难道我们真的有缘?”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假!”
  欧阳情眼波流动,道:“可是,你又怎么会知道有我这么样一个人的?”
  陆小凤道:“有个神仙今天早上在梦里告诉我,说我们八百年前有缘了。”
  欧阳情惊笑道:“真有这回事?”
  陆小凤说道:“连半点都不假,那神仙是个和尚,看样子就很老实,他还说连他自己都来找过你呢!”
  欧阳情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嫣然道:“昨天晚上倒真有个和尚来过,我到床上睡觉时,他就在这里坐着看了我一夜,我还以为他有什么毛病,却想不到他竟是神仙。”
  她忽然走过来,坐到陆小凤腿上,轻抚着陆小凤的小胡子,咬着嘴唇笑道:“只不过这一点你可千万不能学他。”
  陆小凤道:“我不是神仙。”
  欧阳情附在他耳旁,轻咬着他的耳朵,吃吃的笑道:“其实做神仙也没什么好处,只要你这朋友出去,我就可以让你觉得比神仙还快活。”
  花满楼一直微笑着,静静的坐在较远一个角落里,他好像已不愿让这出戏再演下去,忽然道:“我们是来找孙老爷的,你一定知道孙老爷在哪里?”
  欧阳情道:“孙老爷,听说他还在隔壁的潇湘院,等着人去赎他,你一出去就可以找到潇湘院了。”她希望花满楼快走。
  但是陆小凤却先推开她站了起来。
  欧阳情皱起眉,道:“你也要去?”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去,只可惜非去不可。”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50

主题

1782

帖子

3783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3783
22#
 楼主| 发表于 2020-2-25 18:28:44 | 只看该作者
  欧阳情道:“你要去赎他?”
  陆小凤道:“不是去赎他,是陪着他一起等人来赎。”
  他苦笑拍了拍腰袋,又道:“老实说,现在我们身上剩下的钱,连买块大饼都不够。”
  欧阳情虽然还在笑,但却已经变成另一种笑了,一种让你一看见就再也坐不住的假笑。陆小凤却好像看不出,忽又笑道:“但我们既然有缘,我又怎么能走?我看不如还是让他……”
  欧阳情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们既然有缘,将来应该还是会在一起的,现在你还是去找他吧,我……我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我肚子疼。”
  陆小凤走过来,迎着从东面吹过来的春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微笑着道:“你若要摆脱一个女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自己说肚子疼,一个出来玩玩的男人,至少应该懂得三种法子能让女人肚子疼。”
  花满楼淡淡道:“我一向知道你的办法很多,但直到今天才知道你完全不是个君子。”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你明明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当面揭穿她?”
  陆小凤道:“因为我不喜欢虚情假意的人。”
  花满楼道:“可是她不能不虚情假意,她要活下去。假如她对每个人都有真情,在这种地方怎么能活得下去?”他微笑着,接着道:“你够义气、够朋友,甚至已可算是个侠客,但你却有个最大的毛病。”
  陆小凤只有听着。
  花满楼道:“这世上有很多人虽然很可恶,很可耻,但他们做的事,有的也是被逼不得已的,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从来没有替他们想过。”
  陆小凤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道:“有时我的确不喜欢跟你在一起。”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道:“因为我总觉得我这人还不错,可是跟你一比,我简直就好像是个混蛋了。”
  花满楼微笑道:“一个人若知道自己是混蛋,那么他总算还有救药。”
  “我是个混蛋,一等一的大混蛋,空前绝后的大混蛋,像我这样的混蛋,一百万个人里,都找不出一个。”他们一走进潇湘院,就听见有人在楼上大叫大喊。
  花满楼道:“孙老爷?”
  陆小凤笑道:“一点也不错,自己知道自己是混蛋的人并不多。”
  花满楼笑道:“所以他还有救药。”
  陆小凤道:“现在我只希望他还不太醉,还能站得起来。”
  孙老爷虽然已站不起来,幸好还能坐起来。
  现在他就直挺挺的坐在陆小凤刚雇来的马车里,两眼发直,瞪着陆小凤,道:“你就算急着要去找那两个老怪物,至少也该先陪我喝杯酒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只奇怪,那些人明明知道你已囊空如洗,为什么还要给你酒喝?”
  孙老爷咧开嘴一笑,道:“因为他们知道迟早总有你这种冤大头会去赎我。”
  其实他自己的头绝不比任何人的小,没有看见过他的人,几乎很难想像他这么样一个又瘦又小的人,会长着这么样一个大脑袋。
  陆小凤道:“像你现在这样子,是不是还能马上找得到他们?”
  孙老爷傲然道:“当然,无论那两个怪物多古怪,我却偏偏正好是他们的克星──可是我们得先约法三章。”
  陆小凤道:“你说。”
  孙老爷道:“一个问题五十两,要十足十的银元宝,我进去找时,你们只能等在外面,有话要问时,也只能在外面问。”
  陆小凤苦笑道:“我实在不懂,他们为什么从来也不愿见人?”
  孙老爷又笑了,道:“因为他们觉得世上的人除了我之外,全都是面目可憎的大混蛋,却不知天下最大的一个混蛋就是我。”
  山窟里阴森而黑暗,洞口很小,无论谁都只有爬着才能进去。孙老爷就是爬进去的。
  陆小凤和花满楼在外面已等了很久,陆小凤已等得很不耐烦。
  花满楼却微笑着道:“我知道你一定已等得着急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这里的风景多美,连风吹在身上都是舒服的,一个人能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岂非是福气?”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的风景好?”
  花满楼道:“我虽然看不见,却能领略得到,所以我觉得,只有那些虽然有眼睛却不肯看的人,才是真正的瞎子。”
  陆小凤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时,山窟里已传出孙老爷的声音,道:“可以开始了。”
  第一块五十两重的银子抛进去,第一个问题是;“五十年前,世上是不是有个金鹏王朝?”
  过了片刻,山窟里就传出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金鹏王朝本在极南一个很小的国度里,他们的风俗奇特,同姓为婚,朝中当权的人,大多复姓上官,这王朝虽然古老而富庶,但五十年前已覆没,王族的后代,据说已流亡到中土来。”
  陆小凤吐出口气,仿佛对这答复很满意,于是又抛了锭银子进去,开始问第二个问题:“除了王族的后代外,当时朝中的大臣,还有没有别人逃出来的?”
  “据说还有四个人,受命保护他们的王子东来,其中一人也是王族,叫上官谨,还有三人是大将军平独鹤、司空上官木,和内库总管严立本。”这问题还有点补充:“这王朝所行的官制,和我们汉唐时相差无几。”
  第三个问题是:“他们后来的下落如何?”
  “到了中土后,他们想必就隐姓埋名,因为新的王朝成立后,曾经派遣过刺客到中土来追杀,却无结果,当时的王子如今若是还活着,也已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陆小凤沉吟了很久才问出第四个问题:“若有件极困难的事定要西门吹雪出手,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他?”
  这次山窟里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了四个字的回答:“没有法子。”
  城里“上林春”的竹叶青和腊牛肉、五梅鸽子、鱼羊双鲜,都是远近驰名的,所以他们现在正在上林春。
  陆小凤是个很讲究吃,也很懂得吃的人。
  “没有法子,这算是什么回答?”陆小凤喝了杯竹叶青,苦笑道:“这一桌子酒菜最多也只有五两银子,这见鬼的回答却要五十两。”
  花满楼淡淡的微笑着,道:“他说没有法子,难道就真的没有法子?”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既有钱,又有名,而且还是个彻底的自由汉,从来也不管别人的闲事,再加上六亲不认,眼高于顶,你对这个人能有什么法子?”
  花满楼道:“但有时他却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奔波三千里去复仇。”
  陆小凤道:“那是他自己高兴,他若不高兴,天王老子也说不动他。”
  花满楼微笑道:“无论如何,我们这次总算没有空跑一趟,我们总算已知道,大金鹏王说的那些事,并不是空中楼阁。”
  陆小凤道:“就因为他说的不假,所以这件事我们更非管不可,就因为我们要管这件事,所以更少不了西门吹雪。”
  花满楼道:“他的剑法真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陆小凤道:“也许比传说中还可怕,从他十五岁时第一次出手,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能在他剑下全身而退的。”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50

主题

1782

帖子

3783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3783
23#
 楼主| 发表于 2020-2-25 18:28:57 | 只看该作者
  花满楼道:“这件事为什么一定非他不可?”
  陆小凤道:“因为我们要对付的既不是普通人,也不是一个人。”
  他又倒了杯酒下去,接着道:“独孤一鹤若真是青衣楼的大老板,他手下就至少有五六个很难对付的人,何况,峨嵋派本身就已高手如云!”
  花满楼道:“我也听说过峨嵋七剑,三英四秀,都是当今武林中,后起一代剑客中的佼佼者。”
  陆小凤道:“阎铁珊‘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却比他们七个人加起来还难对付,这个人年纪不大,辈份却极高,据说连关中大侠山西雁,都得叫他—声师叔的。”
  花满楼道:“这种人怎么肯在严立本手下做事?”
  陆小凤道:“因为他昔年在祁连山被人暗算重伤,严立本曾经救过他的命。”
  花满楼道:“霍休常年踪影不见,他那庞大的财产,当然也有极可靠的人照顾,那些人当然也不是好对付的。”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
  花满楼道:“所以我们非把西门吹雪找出来不可。”
  陆小凤道:“完全说对了。”
  花满楼沉吟着,道:“我们能不能用激将法,激他出来和这些高手一较高低?”
  陆小凤道:“不能。”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这人非但软硬不吃,而且聪明绝顶就跟我一样。”
  他笑了笑,接着道:“若有人对我用激将法,也是连半点用都没有的。”
  花满楼又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我有个法子,倒也可以去试一试。”
  陆小凤道:“什么法子?”
  这个法子花满楼还没有说出来,就忽然听见门口发生一阵骚动,一阵惊呼。
  一个人踉踉跄跄的从门外冲进来,一个血人。
  四月的春阳过了,正午已偏西,斜阳从门外照进来,照在这个人身上,照得他满身的鲜血都发出了红光,红得令人连骨髓都已冷透。
  血是从十七八个地方同时流出来,头顶上、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嘴里、咽喉上、胸膛上、手腕上、膝盖上、双肩上,都在流着血。
  就连陆小凤都从未看见过一个人身上有这么多伤口,这简直令人连想都不敢想。
  这人也看见了他,突然冲过来,冲到他前面,用一双已被鲜血染红了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肩,喉咙里“格格”的响,像是想说什么。
  可是他连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他的咽喉已被割断了一半,但他却还活着。
  这是奇迹?还是因为他在临死前还想看陆小凤一面,还想告诉陆小凤一句话?
  陆小凤看着他狰狞扭曲的脸,突然失声而呼:“萧秋雨!”
  萧秋雨喉咙里仍在不停的“格格”直响,流着血的眼睛里,充满了焦急、恐惧、忿怒、仇恨。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萧秋雨点点头,突然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惨呼,就像是一匹孤独、饥饿、受了伤的狼,垂死前在冰天雪地中所发出的那种惨呼一样。
  然后他的人突然一阵抽搐,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鞭子,重重的抽在他身上。
  他想告诉陆小凤的,显然是件极可怕的秘密,可是他永远说不出来了。
  他倒下去时,四肢已因痛苦绞成了一团,鲜红的血,已渐渐变成紫黑色。
  陆小凤跺了跺脚,振起双臂,高大的身子就像是飞鹏一样,掠过了四五张桌子,从人们的头顶上飞出,掠到门外。
  青石板铺成的长街上,也留着一串鲜血,从街心到门口。
  “刚才有辆马车急驰而过,那个人就是从马车上被推下来的。”
  “是辆什么样的马车?”
  “黑马车,赶车的好像是条青衣汉子。”
  “从哪边去的?”
  “西边。”
  陆小凤什么也不说,迎着斜阳追出去,奔过长街,突然又听见左边的那条街上传来一阵惊呼,一阵骚动。
  一辆漆黑的马车,刚闯入一家药铺,撞倒了四五个人,撞翻了两张桌子。
  现在马已倒了下去,嘴角还在喷着浓浓的白沫子。
  赶车的人也已倒了下去,嘴角流的却是血,紫黑色的血,一滴滴落在他的衣襟上。
  青布衣裳,他的脸也已扭曲变形,忽然间,淡黄的脸已变成死黑色。
  陆小凤一把拉开了车门,车厢里的座位上,竟赫然摆着一对银钩。
  银钩上系着条黄麻布,就像是死人的招魂幡,上面的字也是用鲜血写出来的:“以血还血!”
  “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银钩在闪闪的发着光。
  花满楼轻抚着钩锋,缓缓道:“你说这就是勾魂手用的钩?”
  陆小凤点点头。
  花满楼道:“勾魂手就是死在萧秋雨手上的?”
  陆小凤长长叹息,道:“以血还血!”
  花满楼道:“但另外一句话,却显然是警告我们不要多管闲事的。”
  陆小凤冷笑道:“青衣楼的消息倒真快,但却看错人了。”
  花满楼也叹了口气,道:“他们的确看错了人,青衣楼本不该做出这种笨事的,难道他们真的认为这样子就能吓倒你?”
  陆小凤道:“这样做只对一个人有好处。”
  花满楼道:“对谁?”
  陆小凤道:“大金鹏王!”
  这世上有种人天生就是宁折不弯的牛脾气,你越是吓唬他,要他不要管—件事,他越是非管不可的。
  陆小凤就是这种人。
  现在你就算用一百八十把大刀架在他脖子上,这件事他也管定了。
  他紧紧握着银钩,忽然道:“走,我们这就去找西门吹雪,现在我也想出了一种法子对付他。”
  花满楼道:“什么法子?”
  陆小凤道:“这次他若一定不肯出手,我就放火烧了他的万梅山庄。”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50

主题

1782

帖子

3783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3783
24#
 楼主| 发表于 2020-2-25 18:29:54 | 只看该作者
第05章 悲歌


  万梅山庄还没有梅花。
  现在是四月,桃花和杜鹃正开放,开在山坡上。
  面对着满山遍地的鲜花,花满楼几乎不愿再离开这地方了,他安详宁静的脸上,忽然有了无法形容的光彩,就仿佛初恋的少女看见自己的情人时一样。
  陆小凤忍不住道:“我并不想煞风景,可是天一黑,西门吹雪就不见客了。”
  花满楼道:“连你也不见?”
  陆小凤道:“连天王老子都不见。”
  花满楼道:“若他不在呢?” 
  陆小凤道:“他一定在,每年他最多只出去四次,只有在杀人时才出去。”
  花满楼道:“所以他每年最多只杀四个人。”
  陆小凤道:“而且杀的都是该杀的人。”
  花满楼道:“谁是该杀的人,谁决定他们是不是该杀的?”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去找他,我情愿在这里等你。”
  陆小凤没有再说什么,他很了解这个人。
  从来也没有人看见花满楼发过脾气,可是他若决定了一件事,也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他的主意。
  他面对着满山鲜花,慢慢的接着道:“你见到他时,最好先试试我的法子,再试你的。”
  屋子里看不见花,却充满了花的芬芳,轻轻的、淡淡的,就像是西门吹雪这个人一样。
  陆小凤斜倚在一张用长青翅编成的软椅上,看着他。杯中的酒是浅碧色的,他身上雪白的衣裳轻而柔软。
  一阵阵比春风还轻柔的笛声,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却看不见吹笛的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这人这一生中,有没有真的烦恼过?”
  西门吹雪道:“没有。”
  陆小凤道:“你真的已完全满足?”
  西门吹雪淡淡道:“因为我的要求并不高。”
  陆小凤道:“所以你从来也没有求过人?”
  西门吹雪道:“从来没有。”
  陆小凤道:“所以有人来求你,你也不肯答应?”
  西门吹雪道:“不肯。”
  陆小凤道:“不管是什么人来求你,不管求的是什么事,你都不肯答应?”
  西门吹雪道:“我想要去做的事,根本就用不着别人来求我,否则不管谁都一样。”
  陆小凤道:“若有人要放火烧你的房子呢?”
  西门吹雪道:“谁会来烧我的房子?”
  陆小凤道:“我。”
  西门吹雪笑了。他很少笑,所以他的笑容看来总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讽之意。
  陆小凤道:“我这次来,本来是要你帮我去做一件事的,我答应过别人,你若不肯出去,我就放火烧你的房子,烧得干干净净。”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的朋友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两三个,但你却一直是我的朋友。”
  陆小凤道:“所以我才来求求你。”
  西门吹雪淡淡地道:“所以你不管什么时候要烧我的房子,都可以动手,也不管从哪里开始都行。”
  陆小凤怔住了,他也很了解这个人。
  这个人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射出去的箭一样,从来也不会回头的。
  西门吹雪道:“我后面的库房里,有松香和柴油,我建议你最好从那里开始烧,最好在晚上烧,那种火焰在晚上看起来一定很美。”
  陆小凤忽然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大通、大智这两个人?”
  西门吹雪冷冷道:“听说这世上还没有他们答不出的问题,天下的事他们难道真的全知道?”
  陆小凤道:“你不信?”
  西门吹雪道:“你相信?”
  陆小凤道:“我问过他们,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你,他们说没有法子,我本来也不信,但现在看起来,他们倒真的了解你。”
  西门吹雪看着他,忽又笑了笑,道:“这次他们就错了。”
  陆小凤道:“哦?”
  西门吹雪道:“你并不是完全没有法子打动我!”
  陆小凤道:“我有什么法子?”
  西门吹雪微笑着,道:“只要你把胡子刮干净,随便你要去干什么,我都跟你去。”
  朋友们以后再看见陆小凤,也许再不会认得他了。
  这个本来有四条眉毛的人,现在只剩下了两条,他本来长胡子的地方,现在已变得像是个刚出来的婴儿一样光滑。只可惜花满楼看不见。
  他当然也看不见跟着陆小凤一起来的西门吹雪,却微笑着道:“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道:“花满楼。”
  花满楼点点头,道:“只恨在下身带残疾,看不见当代剑客的风采。”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忽然道:“阁下真的看不见?”
  花满楼道:“庄主想必也该听说过,花满楼虽有眼睛,却瞎如蝙蝠。”
  西门吹雪道:“阁下难道竟能听得见我的脚步声?”
  他也正如独孤方一样,忍不住要问这句话。他对自己的轻功和剑法,都同样自负,他的轻功也实在值得他自负。
  花满楼道:“据在下所知,当今天下,最多只有四五个人行动时能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庄主正是其中之一。”
  西门吹雪道:“但你却知道我来了!”
  花满楼笑了笑,道:“那只因庄主身上带着的杀气!”
  西门吹雪道:“杀气?”
  花满楼淡淡道:“利剑出鞘,必有剑气,庄主平生杀人几许!又怎么会没有杀气?”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就难怪阁下要过门不入了,原来阁下受不了我这种杀气!”
  花满楼微笑道:“此间鲜花之美,人间少见,庄主若能多领略领略,这杀气就会渐渐消失于无形中的。”
  西门吹雪冷冷道:“鲜花虽美,又怎能比得上杀人时的血花?”
  花满楼道:“哦?”
  西门吹雪目中忽然露出一种奇怪的光亮,道:“这世上永远都有杀不尽的背信无义之人,当你一剑刺入他们的咽喉,眼看着血花在你剑下绽开,你若能看得见那一瞬间的灿烂辉煌,就会知道那种美是绝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他忽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暮霭苍茫,仿佛在花丛里撒下了一片轻纱,他的人忽然间就已消失在暮色里。
  花满楼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道:“现在我才明白,他是怎么会练成那种剑法的了。”
  陆小凤道:“哦?”
  花满楼道:“因为他竟真的将杀人当做了一件神圣而美丽的事,他已将自己的生命都奉献给这件事,只有杀人时,他才是真正活着,别的时候,他只不过是等待而已。”
  陆小凤沉思着,忽然也轻轻叹息,道:“幸好他杀的人,都是该杀的。”
  花满楼微笑着,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无边的夜色忽然已笼罩了大地。
  疏星刚升起,一弯蛾眉般的下弦月,正挂在远远的树梢。风中还带着花香,夜色神秘而美丽。
  花满楼慢慢的走在山坡上,仿佛也已落入一个神秘而美丽的梦境里。
  陆小凤却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此行是不是已有收获?”
  花满楼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已说动了他。”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50

主题

1782

帖子

3783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3783
25#
 楼主| 发表于 2020-2-25 18:30:09 | 只看该作者
  陆小凤道:“你知道?怎么会知道的?”
  花满楼道:“他既没有留你,也没有送你,你却也没有生气,当然是因为你们已经约好了相见之地。”
  陆小凤道:“你也知道我用的是什么法子?”
  花满楼道:“当然是我的法子。”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因为他虽无情;你却有情,他知道你绝不会烧他房子的,何况,你就算真的烧,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陆小凤笑了,微笑着叹了口气,道:“不管你多厉害,有一样事你还是永远也想不到的。”
  花满楼道:“什么事?”
  陆小凤摸了摸他本来留着胡子的地方,道:“你慢慢的猜,猜中时我再告诉你。”
  花满楼笑了,道:“我若已猜出来,又何必还要你告诉我?”
  陆小凤也笑了,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忽然发现花满楼安详平静的微笑,竟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奇特僵硬。
  他忍不住问道:“你又发现了什么?”
  花满楼没有回答,也没有听见他的话,却仿佛在倾听着遥远处一种神秘的声音,一种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
  他忽然改变方向,向山坡后走了过去。
  陆小凤只有跟着他走,夜色更黯,星月都已隐没在山峰后。
  忽然间,他也听见了一阵缥缈的歌声,带着种淡淡的忧郁,美得令人心碎。
  歌词也是凄凉、美丽、而动人的,是叙说一个多情的少女,在垂死前向她的情人,叙说她这一生的飘零和不幸。
  陆小凤并没有仔细去倾听这歌词,因为他觉得花满楼的神情太奇怪,他又忍不住要问:“你以前听见过这首歌?”
  花满楼终于点了点头,道:“我听人唱过!”
  陆小凤道:“听谁唱过?”
  花满楼道:“上官飞燕。”
  陆小凤常常说,这世上可以让他完全信赖的东西一共就只有十二样,其中有一样就是花满楼的耳朵。
  别人连亲眼看见的事,有时都会看错,可是花满楼却从来没有听错过。
  他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已无异告诉了陆小凤,现在唱歌的也正是上官飞燕。
  这个已神秘失踪了的少女,怎么会又忽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一个人躲在这月夜荒山里,唱这首凄凉幽怨的歌曲?
  她是唱给谁听的?
  难道她也像歌词中的那身世飘零的孤女一样,在垂死前向她的情人叙说她命运的凄苦不幸?
  陆小凤并没有再问下去,因为这时黑暗中已忽然出现了一点灯光。
  歌声正是从灯火闪动处传来的。
  花满楼已展动身形,向那边飞掠了过去,他虽然看不见这盏孤灯的光,可是他飞掠的方向却完全没有错误。
  灯火越来越近了,陆小凤已可分辨出那是一间小小的庙宇,供奉的也不知道是山神?还是土地?
  就在这时,歌声竟突然停顿,天地间突然变得说不出的空虚寂静。
  陆小凤看了花满楼一眼,忍不住道:“她若真的在唱给你听,就不会走的。”
  可是她已走了。灯光还亮着,阴森森的山神庙里,却已看不见人影。
  黑脸的山神提着钢鞭,跨着猛虎,在黯淡的灯光下看来,仿佛正待挥鞭痛惩世上的奸贼,为善良的人们抱不平。
  油漆剥落的神案上,有个破旧的铜盆,盆中盛满了清水,水上漂浮着一缕乌丝。
  花满楼道:“你在看什么?”
  陆小凤道:“桌上有一盆水,水里还有几根头发。”
  花满楼道:“头发?”
  头发很柔软,还残留着一种少女的发香。
  陆小凤道:“是女人的头发,刚才好像有个女孩子在这里,一面唱着歌,一面用这盆水作镜子梳头,但现在她的人却不见了。”
  花满楼慢慢的点了点头,仿佛早已想到她绝不会在这里等他。
  陆小凤道:“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情梳头,显然是个很爱漂亮的女孩子。”
  花满楼淡淡道:“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又有谁不爱漂亮?”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岂非正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花满楼道:“她本来就爱漂亮。”
  陆小凤看着他,试探着道:“你以前当然摸过她的头发。”
  花满楼笑了笑──笑有很多种,他这种笑的意思,就是承认。
  陆小凤道:“这是不是她的头发?”
  他相信花满楼的指尖,也和耳朵同样灵敏,他亲眼看见花满楼用指尖轻轻一触,就可以分辨出一件古董的真假。
  花满楼已接过那根头发,正在用指尖轻轻抚摸,脸上忽然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竟分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
  陆小凤道:“这的确是她的头发?”
  花满楼点了点头。
  陆小凤道:“她刚才既然还在这里,还能梳头唱歌,可见她还好好的活着。”
  花满楼又笑了笑──笑有很多种,可是他这种笑,却也分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
  她刚才既然在这里,为什么不等他?她若不知道他会来,又是在为谁而歌唱?
  陆小凤暗中叹息,也不知该安慰安慰他?还是假装不懂。
  有风吹过,从门外吹进来,那提着钢鞭、跨着黑虎的黑面山神像,突然从中间裂开,一条四尺长的钢鞭,突然断成八九截。
  接着,巨大的山神像也一块块的裂开,一块块落在地上。
  尘土迷漫中,陆小凤忽然发现山神像后的墙壁上,竟有个人被挂在半空中。
  一个死人,身上的血渍还没有干,一对判官笔从他胸膛上插进去,将他活生生的钉在那里,判官笔飘扬着两条招魂幡一样的黄麻布。
  “以血还血!”
  “这就是多管闲事的榜样!”
  同样的两句话,同样用鲜血写出来的,血渍似已干透。
  陆小凤不用再看这死人的脸,已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独孤方!
  不是柳余恨,是独孤方,一心求死的人还未死,不想死的人却已死了。
  陆小凤恨恨道:“神像早巳被人用内力震毁,这死人正是摆在这里,等着我们来看的。”
  花满楼的脸色苍白,终于忍不住问道:“死的是不是上官飞燕?”
  陆小凤道:“死的是独孤方,我实在没想到第二个死的是他。”
  花满楼沉思着,道:“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上官飞燕又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难道她也是被人所害?难道她已落在青衣楼手里?”
  陆小凤皱眉,道:“你平时一向很想得开的,一遇到她的事,为什么就偏偏要往坏处去想?”
  花满楼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息,道:“这是不是因为我太关心她?”
  是的!若是太关心了,就难免要想.若是想得太多,就难免要钻牛角尖了。
  所以越是相爱的人,越容易发生误会,在分离时也就越痛苦。
  陆小凤勉强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她总算还活着,一个人的脖子若有柄刀在架着,又怎么还能唱出那么好听的歌?”
  歌唱得并不好听,因为是陆小凤唱的。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他用筷子敲着酒杯,反反复复的唱着,唱来唱去就只有这两句。
  他唱一遍,花满楼就喝一杯,终于忍不住道:“我并不是说你唱得不好,可是你能不能换两句唱唱?”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50

主题

1782

帖子

3783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3783
26#
 楼主| 发表于 2020-2-25 18:30:22 | 只看该作者
  陆小凤道:“不能!”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只会唱这两句。”
  花满楼笑了,道:“别人都说陆小凤惊才绝艳,聪明绝顶,无论什么样的武功,都一学就会,可是你唱起歌来,却实在比驴子还笨。”
  陆小凤道:“你若嫌我唱得不好,你自己为什么不唱?”
  他就是逼花满楼,要花满楼唱,因为他从未看过花满楼这么样想不开,也从未看过花满楼这么样喝酒。
  酒并不好,山村野店里,怎么会有好酒?
  但无论什么样的酒,至少总比没有酒好,花满楼突然举杯一饮而尽,高声而歌:“云一弁,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这首“长相思”本是南唐后主李煜为怀念他的亡妻大周后而作,绯恻缠绵的歌词里,带着种叙不尽的相思之意。
  陆小凤忽然发现花满楼是真的已爱上那个神秘而美丽的女孩子了,他从来不说,只因为爱得深。他爱得深,只因为他从未爱过。
  可是上官飞燕呢?
  她的行踪实在太诡秘,做的事也实在太奇怪,就连陆小凤都摸不透她的心意,又何况已陷入情网的花满楼?
  陆小凤忽然笑道:“我唱得虽不好,你唱得却更糟,我唱的至少还能让你发笑,你唱的却让我连笑都笑不出了。”
  花满楼道:“所以我们不如还是喝酒,今朝有酒,且醉今朝。”
  他们举起杯,忽听一人道:“哪位是陆小凤大少爷?”
  夜已深了,人已散了,这山村野店里,本已不会再有人来,更不会有人来找陆小凤。
  但这个人却偏偏来了,偏偏是来找陆小凤的。
  看他的打扮,仿佛是山里的猎户,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一只已烤好的山鸡。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你找陆小凤干什么?”
  猎户将竹篮放在桌上,道:“这是陆大少爷的姑妈特地买下来,叫我送来给陆大少爷下酒的。”
  陆小凤怔了怔,道:“我的姑妈?”
  猎户竟也似怔了怔,道:“你就是陆小凤陆大少爷?”
  陆小凤点点头,道:“只不过我既不是大少爷,也没有姑妈。”
  猎户道:“一定有的,绝不会错。”
  陆小凤道:“为什么?”
  猎户道:“那位姑娘若不是你的姑妈,为什么要花五两银子买下这几只山鸡,又花五两银子叫我送来,只不过……”
  陆小凤道:“只不过怎么样?”
  猎户用眼角瞅着他,忍着笑道:“她说陆大少爷是个有四条眉毛的人,我一看就会认得的,可是你却像只有两条眉毛。”
  陆小凤板着脸,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道:“你几时看见过有四条眉毛的人?”
  猎户也笑了,道:“就因为我没有看见过,所以想来看看,倒并不是完全为了那五两银子。”
  陆小凤道:“我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猎户道:“是个小姑娘。”
  陆小凤失声道:“是个小姑娘?你这么大的人,会不会有个姑妈是小姑娘?”
  猎户苦笑道:“我本来也不相信的,可是她说她年纪虽不大,辈份却很高,她还说她有个侄孙子叫花满楼,今年已五十多了。”
  陆小凤看了看花满楼,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
  花满楼却笑了笑,道:“不错,我的确是有这么一位姑婆。”
  猎户又怔了怔,道:“你就是花满楼?你今年已有五十多?”
  花满楼道:“我保养得好,所以看来年纪轻。”
  猎户忍不住问道:“要怎么保养,我……我可不可以学学?”
  花满楼淡淡道:“那也容易,我只不过每天吃五十条蚯蚓、二十条壁虎,外加三斤人肉。”
  猎户看着他,连眼珠子好像都要掉了下来,突然回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落荒而逃了。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大笑。
  花满楼也笑道:“你说的不错,看来那小妖怪说起谎来,的确连死人都要被她骗活。”
  他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间用筷子指了指左边的窗户。
  陆小凤的人已飞身而起,凌空一翻,又推开了窗户──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正躲在窗外掩着嘴偷偷的笑。
  上官雪儿的眼睛还是那么大,样子还是那么乖,可是已笑不出了。
  陆小凤揪着她的辫子,把她拉了进来,道:“就是这个小妖怪,不但要做我的姑妈,还要做你的姑婆。”
  雪儿撅着嘴,道:“人家只不过是说着玩的,就算你开不起玩笑,也不必拿人家的辫子出气。”
  花满楼微笑道:“何况人家总算花了十两银子请你,这山鸡的味道也不错,你就算不感激,最少也该对人家客气些。”
  雪儿嫣然道:“还是我这侄孙子有良心,总算说了句公道话。”
  陆小凤大笑,道:“原来有良心的人,还是要比没良心的晚一辈。”
  他大笑着松开手,雪儿就像是小狐狸似的,立刻就从他腋下溜了。
  只可惜她溜得还不够快,陆小凤又揪住了她的辫子,把她抓小鸡一样抓回来,按在椅子上,板起脸道:“我有句话要问你,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不许说谎。”
  雪儿眨着眼,好像很委屈的样子,道:“我根本从来也没有说一句谎话。”
  陆小凤道:“你现在说的这句话就是谎话。”
  雪儿生气了,大声道:“我说的话你既然连一句都不信,你又何必跟我说话?”
  陆小凤也知道跟这小妖怪斗嘴是件多愚蠢的事,只好板起脸,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
  雪儿道:“我根本没有跟你们,就算要跟,也跟不上。”这句倒是真话。
  陆小凤道:“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雪儿道:“我知道你们要来找西门吹雪,所以就先来了!”
  陆小凤道:“你一直在这里等?”
  雪儿道:“人家已经等了一整天,衣服也没有换,澡也没有洗,身上都发臭了,你若不信来嗅嗅看。”
  花满楼又笑了,陆小凤只好干咳了几声,道:“你等我们干什么?”
  雪儿道:“因为我有件秘密,一定要告诉你。”
  陆小凤道:“什么秘密?”
  雪儿撇着嘴,又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忽然从身上拿出一只打造得很精巧的金燕子,道:“你看,这就是我那天晚上在花园里找到的!”
  陆小凤看了看,却看不出这算是什么秘密。
  雪儿又道:“这是我爹还没有死的时候,送给我姐姐的,我姐姐总是拿它当宝贝一样,用条金链子挂在身上,我要她借给我挂两天,她都死也不肯,但现在……现在却被我在地上捡到了。”
  陆小凤道:“也许是她不小心掉在地上的。”
  雪儿用力摇了摇头,道:“绝不会,这一定是人家在搬她的尸体时,无意间落下来的。”
  她眼睛里已有了泪光,果然像是很悲伤的样子,连声音都已有些嘶哑。
  陆小凤道:“难道你真的认为你姐姐已死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50

主题

1782

帖子

3783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3783
27#
 楼主| 发表于 2020-2-25 18:30:37 | 只看该作者
  雪儿咬着嘴唇,又用力点了点头,哽咽着道:“我不但知道她已经死了,而且还知道是谁杀了她的。”
  陆小凤道:“是谁?”
  雪儿恨恨道:“就是我那个倒霉表姐。”
  陆小凤道:“上官丹凤?”
  雪儿道:“就是她,她不但杀了我姐姐,而且还害死了萧秋雨、独孤方,和柳余恨。”
  陆小凤道:“这三个人全都是被她害死的?”
  雪儿点点头,道:“我亲眼看见的,她跟柳余恨在一家客栈的屋里面,说着说着话,忽然用她的飞凤针,一抬手就把柳余恨杀了,还把他的死尸藏在床底下。”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求死不得的柳余恨,这次竟死得这么快!”
  雪儿道:“飞凤针本就是她拿手的独门暗器,见血封喉,毒得要命,我姐姐想必也就是被她这种暗器害死的,却不知她把姐姐的死尸藏到哪里去了。”
  这句话没说完,她的泪已流了下来。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你这些话说得真是又合情,又合理,简直完全跟真的一样,只可惜我还是连一句都不信。”
  雪儿这次居然没有生气,只是流着泪,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你……你……你根本已经被她迷住了。”
  陆小凤看着她,决心反而有些动摇,忍不住又问道:“她跟你姐姐也是表姐妹,为什么要害死你姐姐?”
  雪儿咬着牙道:“谁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也许她一直在恨我姐姐,因为我姐姐又比她聪明,又比她漂亮。”
  陆小凤道:“柳余恨呢?他岂非一直都忠心耿耿的替她做事,她为什么要杀柳余恨?”
  雪儿恨恨道:“像她这种比毒蛇还毒的女人,连我姐姐都能下得了毒手,还有什么人是她不能杀的?”
  陆小凤叹道:“我知道你恨她,可是……”
  雪儿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你以为我恨她是为了你,你以为我是在吃醋?她表面对我虽然好,其实从小就在背地里欺负我……”
  陆小凤忽然也打断了她的话,道:“她今年才十九,你却已二十,你既然比她大,她怎么能欺负你?”
  雪儿说不出话来了。
  陆小凤又不忍了,柔声道:“你若真的在替你姐姐着急,现在就可以放心了,因为我知道她还没有死!”
  雪儿咬着嘴唇,道:“可是她害死柳余恨的时候,我的确是亲眼在窗子外面看见的,因我……”她声音突然停顿,整个人都已呆住。
  那个已被上官丹凤藏到床底下的柳余恨,竟然又出现了。
  夜雾凄迷,月色朦胧。柳余恨正慢慢的从朦胧月光下走进来,走进了这小小的酒店。
  他那狰狞丑恶的脸,在月光下看来,更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可是他的神情却很安详,声音也很柔和,看着雪儿道:“你在外面若已玩够了,就跟我回去吧,王爷特地要我来接你回去的。”
  雪儿睁大了眼,吃吃道:“你……你没有死?”
  柳余恨目中又掠过一抹悲伤之色,黯然道:“死,有时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雪儿道:“我表姐呢?”
  柳余恨道:“她也希望你快些回去,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长大了,再出来玩也不迟;你看你表姐,现在她随便想到哪里去,都没有人会管她的。”
  雪儿看着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忽然拉住陆小凤的手,大叫道:“求求你,不要让这个人带我回去,我情愿跟你在一起。”
  柳余恨道:“那也得等你长大些,现在你还是个孩子,大人们有正事要做,你怎么能跟着去!”
  外面传来车辚马嘶,一辆马车,停在门外,正是陆小凤也坐过的那辆。
  柳余恨道:“你还是快上车吧,在车上好好的睡一觉,就到家了!”
  雪儿终于走了,连回头都没有回头。
  陆小凤看她上了马车,看到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禁叹了口气,喃喃道:“她本来明明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总是喜欢说谎呢?”
  花满楼一直静静的坐着,忽然道:“每个人说谎都有原因的,有的人说谎是想骗别人,有的人说谎却是想骗自己。”
  他叹息着,接着道:“还有些更可怜的人,说谎只不过是为了要博取别人的同情,想要别人注意她。”
  陆小凤道:“这是不是因为她从小就缺少别人的爱护和同情?”
  花满楼道:“是的。”
  陆小凤叹息着,苦笑道:“你说得不错,有些人就算做错事,也是值得原谅的,也许我早就应该为他们多想一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发现柳余恨又出现在门外,看着他,缓缓道:“雪儿有句话要我来转告你。”
  陆小凤在听着,他忽然发现这可怕的人的眼睛里,似也露出种温暖的笑意,道:“她说她刚才忘记告诉你,你没有胡子的时候,看起来还比你有胡子时候年轻得多,也漂亮多了。”
  陆小凤用指尖摸着嘴唇上刚长出来的胡碴子,这一路上他都在摸,从燕北一直摸到了山西,好像只恨不得他的胡子快点长出来。
  花满楼微笑道:“你知道我从来也没有为自己看不见而难受过,但现在我倒真想看看你胡子刮光了之后,究竟是什么样子?”
  陆小凤道:“是种又年轻、又漂亮的样子。”
  花满楼道:“那么你以前为什么要留胡子?”
  陆小凤道:“因为我已经够漂亮了,只怕世上的女人都一个个被我迷死。”
  花满楼笑道:“这两天你火气好像不小,是不是在对你自己生气?”
  陆小凤冷冷道:“我为什么要生自己的气?”
  花满楼道:“因为你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那个又可怜、又可爱、又会说谎的小女孩,还有点不放心,不知道她回去后是不是会被人欺负,受人的气。”
  陆小凤霍然站起身来,刚刚想走出去,已有人送来了两份帖子:“敬备菲酌,为君洗尘,务请光临。”
  下面的具名是“霍天青”。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字写得很端正,墨很浓,所以每个字都是微微凸起来的,眼睛看不见的人,用指尖也可以摸得出。
  花满楼微笑道:“看来这位霍总管倒真是个很周到的人。”
  陆小凤淡淡道:“岂止周到而已!”
  送帖子来的,是个口齿伶俐的小伙子,在门外躬身道:“霍总管已吩咐过,两位若是肯赏光,就要小人准备车在这里等着,送两位到珠光宝气阎府去,霍总管已经在恭候两位的大驾。”
  陆小凤道:“他怎么知道我来了?”
  小伙子笑了笑,道:“这里周围八百里以内,无论大大小小的事,霍总管还很少有不知道的。”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50

主题

1782

帖子

3783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3783
28#
 楼主| 发表于 2020-2-25 18:31:46 | 只看该作者
第06章 珠光宝气


  酒筵摆在水阁中,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曲桥栏却是鲜红的。
  珍珠罗的纱窗高高支起,风中带着初开荷叶的清香。
  已经是四月了。
  花满楼静静的领略着这种豪富人家特有的空阔和芬芳,他当然看不见霍天青的模样,但却已从他的声音中判断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霍天青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说话时缓慢而温和,他说话的时候,希望每个人都能很注意的听,而且都能听得很清楚。
  这正表示他是个很有自信、很有判断力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他自己的原则,他虽然很骄傲,却不想别人认为他骄傲。
  花满楼并不讨厌这个人,正如霍天青也并不讨厌他。
  另外的两位陪客,一位是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卿,一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神龙”马行空。
  马行空在武林中享名已很久,手上的功夫也不错,并不是那种徒有盛名的人,令花满楼觉得很奇怪的是,他对霍天青说话时,声音里总带着种说不出的谄媚讨好之意。
  一个像他这种凭本事打出天下来的武林豪杰,本不该有这种态度。
  苏少卿反而是个很洒脱的人,既没有酸腐气,也不会拿肉麻当有趣。霍天青特地介绍他是个饱学的举人,可是听他的声音,年纪却仿佛很轻。
  主人和客人加起来只有五个,这正是花满楼最喜欢的一种请客方式,显见得主人不但细心周到,而且很懂得客人的心理。
  可是直到现在,酒菜还没有摆上来,花满楼虽然不着急,却也不免有点奇怪。
  水阁里的灯并不多,却亮如白昼,因为四壁都悬着明珠,灯光映着珠光,柔和的光线,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苏少卿谈笑风生,正在说南唐后主的风流韵事:“据说他和小周后的寝宫里,就是从不燃灯的,小说上记载,江南大将获李后主宠姬,夜见灯,辄闭目说:烟气。易以蜡烛,亦闭目,说:烟气更重。有人问她:宫中难道不燃灯烛?她说道:宫中水阁,每至夜则悬大宝珠,光照一室,亮如日中。”
  霍天青微笑道:“后主的奢靡,本就太过分了,所以南唐的覆亡也就是迟早间的事。”
  苏少卿淡淡道:“多情人也本就不适于做皇帝。”
  马行空笑道:“但他若有霍总管这种人做他的宰相,南唐也许就不会灭亡了。”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只怪李煜早生了几百年,今日若有他在这里,一定比我还要急着喝酒。”
  花满楼笑了。
  霍天青不禁失笑说道:“酒菜本已备齐,只可惜大老板听说今天有陆小凤和花公子这样的客人,也一定要来凑凑热闹。”
  陆小凤道:“我们在等他?”
  霍天青道:“你若等得不耐烦,我们也不妨先摆上些小食饮酒。”
  马行空立刻抢着说道:“再多等等也没关系,大老板难得有今天这么好的兴致,我们怎么能扫他的兴!”
  突听水阁外一人笑道:“俺也不想扫你们的兴,来,快摆酒,快摆酒。”
  一个人大笑着走进来,笑声又尖又细……白白胖胖的一张脸,皮肤也细得像处女一样,只有脸上一个特别大的鹰钩鼻子,还显得很有男子气概。
  花满楼在心里想:“这人本来是大金鹏王的内库总管,莫非竟是个太监?”
  马行空已站起来,赔笑道:“大老板你好!”
  阎铁珊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一把就拉住了陆小凤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忽又大笑着,说道:“你还是老样子,跟上次俺在泰山观日峰上看见你时,完全没有变,可是你的眉毛怎么只剩下两条了?”
  他说话时时刻刻都不忘带点山西腔,好像惟恐别人认为他不是山西土生土长的人。
  陆小凤目光闪动,微笑着道:“俺喝了酒没钱付账,所以连胡子都被酒店的老板娘刮去当粉刷子了。”
  阎铁珊大笑道:“他奶奶的,那骚娘儿们一定喜欢你胡子擦她的脸。”
  他又转过身,拍着花满楼的肩,道:“你一定就是花家的七童了,你几个哥哥都到俺这里来过,三童、五童的酒量尤其好。”
  花满楼微笑道:“七童也能喝几杯的。”
  阎铁珊拊掌道:“好,好极了!快把俺藏在床底下的那几坛老汾酒拿来,今天谁若不醉,谁就是他奶奶的小舅子。”
  山西的汾酒当然是老的,菜也精致,光是一道活鲤三吃──干炸奇门、红烧马鞍桥,外加软斗代粉,就已足令人大快朵颐。
  阎铁珊用一双又白又嫩的手,不停的夹菜给陆小凤,道:“这是俺们山西的拿手名菜,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外地他奶奶的真吃不着。”
  陆小凤道:“大老板的老家就是山西?”
  阎铁珊笑道:“俺本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土人,这几十年来,只到泰山去过那么一次,去看他奶奶的日出,但是俺看来看去,就只看见了个大鸡蛋黄,什么意思都没有。”
  他一口一个“他奶奶的”,也好像在尽量向别人证明,他是个大男人、大老粗。
  陆小凤也笑了,他微笑着举杯,忽然道:“却不知阎总管又是哪里人?”
  马行空立刻抢着道:“是霍总管,不是严总管。”
  陆小凤淡淡道:“我说的也不是珠光宝气阁的霍总管,是昔年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严立本。”
  他瞬也不瞬的盯着阎铁珊,一字字接着道:“这个人大老板想必是认得的。”
  阎铁珊一张光滑柔嫩的白脸,突然像弓弦般绷紧,笑容也变得古怪而僵硬。
  平时他本来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陆小凤的话,却像是一根鞭子,一鞭子就抽裂了他几十年的老疮疤,他致命的伤口又开始在流血。
  陆小凤的眼睛里已发出了光,慢慢的接着道:“大老板若是认得这个人,不妨转告他,就说他有一笔几十年的旧账,现在已有人准备找他算了。”
  阎铁珊紧绷着脸,忽然道:“霍总管。”
  霍天青居然还是声色不动,道:“在。”
  阎铁珊冷冷道:“花公子和陆公子已不想在这里呆下去,快去为他们准备车马,他们即刻就要动身。”
  不等这句话说完,他已拂袖而起,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可是他还没有走出门,门外忽然有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他们还不想走,你也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一个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腰旁的剑却是黑的,漆黑、狭长、古老。
  阎铁珊瞪起眼,厉声喝问:“什么人敢如此无礼?”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这名字本身就像是剑锋一样,冷而锐利。
  阎铁珊竟也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突然大喝:“来人呀!”
  除了两个在一旁等着斟酒的垂髫小童,和不时送菜上来的青衣家奴外,这水阁内外都静悄悄的,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但是阎大老板这一声呼喝后,窗外立刻有五个人飞身而入,发光的武器──一柄吴钩剑、一柄雁翎刀、一条练子枪、一对鸡爪镰、三节镔铁棍。
  五件都是打造得非常精巧的外门兵刃,能用这种兵刃的,无疑都是武林高手。
  西门吹雪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冷冷道:“我的剑一离鞘,必伤人命,你们一定要逼我拔剑吗?”
  五个人中,已有三个人的脸色发青,可是不怕死的人,本就到处都有的。
  突听风声急响,雁翎刀已卷起一片刀花,向西门吹雪连劈七刀。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50

主题

1782

帖子

3783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3783
29#
 楼主| 发表于 2020-2-25 18:32:59 | 只看该作者
  三节棍也化为一片卷地狂风,横扫西门吹雪的双膝。
  这两件兵刃一刚烈,一轻灵,不但招式犀利,配合得也很好,他们平时就常常在一起练武的。
  西门吹雪的瞳孔突然收缩,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剑已出鞘!
  霍天青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陆小凤,陆小凤不动,他也绝不动!
  马行空却已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霍总管好意请你们来喝酒,想不到你们竟是来捣乱的。”
  喝声中,他伸手往腰上一探,已亮出了一条鱼鳞紫金滚龙棒,迎风一抖,伸得笔直,笔直的刺向花满楼的咽喉。
  他看准了花满楼是个瞎子,以为瞎子总是比较好欺负的。
  只不过他这条滚龙棒上,也实在有与众不同的招式,一棒刺出后,只听“格”的一声,龙嘴里又有柄薄而锋利的短剑弹了出来。
  花满楼静静的坐着,等着,突然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又是“格”的一响,这柄百炼精钢的龙舌短剑,已断成了三截。
  马行空脸色变了,一抖手,滚龙棒回旋反打,一双龙角急点花满楼左耳后脑。
  花满楼叹了口气,袍袖已飞云般挥出,卷住了滚龙棒,轻轻一带。
  马行空的人就已倒在桌上,压碎了一大片碗碟,花满楼再轻轻往前一送,他的人就突然飞起,飞出了窗外,“噗通”一声,跌在荷池里。
  苏少卿不禁失声道:“好功夫!”
  花满楼淡淡道:“不是我的功夫好,而是他差了些,云里神龙昔年的武功,如今最多已只不过剩下五成,莫非是受过很重的内伤?”
  苏少卿道:“好眼力,三年前他的确吃了霍总管一记劈空掌。”
  花满楼道:“这就难怪了。”
  他这才终于明白,马行空为何会是这样一个谄媚讨好的人,在刀头舐血的朋友,若是武功已失去大半,就不得不找个靠山,能找到“珠光宝气阁”这种靠山,岂非再稳当也没有。
  苏少卿忽然道:“我也想请教花公子闻声辨位,流云飞袖的功夫,请!”
  “请”字出口,他忽然将手里的筷子,斜斜的刺了出来。
  这个温文儒雅的少年学士,此刻竟以牙筷作剑,施展出正宗的内家剑法,一霎眼间,就已向花满楼刺了七剑。
  陆小凤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霍天青,霍天青不动,他也绝不动。
  地上已经有三个人永远不能动了,雁翎刀斜插在窗棂上,三节棍已飞出窗外,练子枪已断成了四截。
  剑拔出来的时候,剑尖还带着血。
  西门吹雪轻轻的吹了吹,鲜血就一连串从剑尖上滴落下来。
  他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但一双冷漠的眼睛,却已在发着光,冷冷的看着阎铁珊,冷冷道:“你本该自己出手的,为什么定要叫别人送死!”
  阎铁珊冷笑道:“因为他们的命我早已买下了。”
  他一挥手,水阁内外又出现了六七个人,他自己目光闪动,似已在找退路。
  现在他说话已完全没有山西腔,也不再骂人了,但声音却更尖、更细,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根尖针,在刺着别人的耳膜。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原来大老板也是位内功深湛的高手。”
  霍天青也笑了笑,淡淡道:“他的武功这里只怕还没有一个人比得上。”
  陆小凤道:“只可惜无论他武功多高都没有用。”
  霍天青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他有个致命的弱点。”
  霍天青道:“什么弱点?”
  陆小凤道:“他怕死!”
  苏少卿已攻出了第二式连环七剑,剑光轻灵,变化奇巧,剑剑不离花满楼耳目方寸间。
  花满楼还是坐在那里,手里也拿起根牙筷,只要他牙筷轻轻一动,就立刻将苏少卿凌厉的攻势轻描淡写的化解了。
  苏少卿第二次七剑攻出,突然住手,他忽然发现这始终带着微笑的瞎子,对他所用的剑法,竟像是比他自己还要懂得多。
  他一剑刺出,对方竟似早已知道他的下一着,他忍不住问道:“阁下也是峨嵋传人?也会峨嵋剑法?”
  花满楼摇摇头,微笑道:“对你们来说,剑法有各种各派,招式变化都不同,但是对瞎子说来,世上所有的剑法,却都是一样。”
  这本是武学中最奥妙的道理,苏少卿似懂非懂,想问,却连问都不知道应该怎么问。
  花满楼却已在问他:“阁下莫非是峨嵋七剑中的人?”
  苏少卿迟疑着,终于道:“在下正是苏少英。”
  花满楼笑道:“果然是三英四秀中的苏二侠。”
  突听西门吹雪冷冷道:“这个人既然也是学剑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苏少英的脸色忽然苍白,“格”的一响,连手里的牙筷都被他自己拗断了。
  西门吹雪冷笑道:“传言中峨嵋剑法,独秀蜀中,莫非只不过是徒有虚声而已?”
  苏少英咬了咬牙,霍然转身,正看见最后一滴鲜血,从西门吹雪的剑尖滴落。
  陆小凤和霍天青还是互相凝视着,静静的坐在那里,好像都在等着对方先动。
  地上却已有七个人永远不能动了,七个人中,没有一人不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但却已都在一瞬间,被西门吹雪的剑洞穿了咽喉。
  阎铁珊眼角的肌肉已开始颤抖,直到现在,别人才能看出他的确是个老人。
  可是他对这些为他拼命而死的人,并没有丝毫伤感和同情。
  他还没有走,只因为他还没等到十拿九稳的机会,现在也还没有到非走不可的时候。
  还能出手的四个人,本已没有出手的勇气,看见苏少英走过来,立刻让开了路。
  苏少英的脚步还是很稳定,只不过苍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他,冷冷道:“你用的是什么剑?”
  苏少英也冷笑着,道:“只要是能杀人的剑,我都能用。”
  西门吹雪道:“很好,地上有剑,你选一柄。”
  地上有两柄剑,剑在血泊中。
  一柄剑窄长锋利,一柄剑宽厚沉重。
  苏少英微微迟疑,足尖轻挑,一柄剑就已凭空弹起,落在他手里。
  峨嵋剑法本以轻灵变化见长,他选的却是较重的一柄。
  这少年竟想凭他年轻人的臂力,用沉猛刚烈的剑法,来克制西门吹雪锋锐犀利的剑路。
  这选择本来是正确的,独孤一鹤门下的弟子,每个人都已被训练出良好的判断力。
  可是这一次他却错了,他根本就不该举起任何一柄剑来。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忽然道:“再过二十年,你剑法或可有成!”
  苏少英道:“哦?”
  西门吹雪道:“所以现在我已不想杀你,再过二十年,你再来找我吧。”
  苏少英突然大声道:“二十年太长久了,我等不及!”
  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只觉得胸中一阵热血上涌,手里的剑连环击出,剑法中竟似带着刀法大开大阖的刚烈之势。
  这就是独孤一鹤独创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他投入峨嵋门下时,在刀法上已有了极深厚的功力,经过三十年的苦心,竟将刀法的刚烈沉猛,溶入峨嵋灵秀清奇的剑法中。
  他这七七四十九式独创的绝招,可以用刀使,也可以用剑,正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功夫。
  这种功夫竟连陆小凤都没有见过。
  西门吹雪的眼睛更亮了,看见一种新奇的武功,他就像是孩子们看见了新奇的玩具一样,有种无法形容的兴奋和喜悦。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50

主题

1782

帖子

3783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3783
30#
 楼主| 发表于 2020-2-25 18:33:15 | 只看该作者
  他直等苏少英使出了三七二十一招,他的剑才出手。
  因为他已看出了这种剑法的漏洞,也许只有一点漏洞,但一点漏洞就已足够。
  他的剑光一闪,就已洞穿了苏少英的咽喉。
  剑尖还带着血,西门吹雪轻轻的吹了吹,血就从剑尖滴落下来。
  他凝视着剑锋,目中竟似已露出种寂寞萧索之意,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这样的少年为什么总是要急着求死呢?二十年后,你叫我到何处去寻对手?”
  这种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一定会有人觉得肉麻可笑,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悲凉肃杀之意。
  花满楼忽然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杀他?”
  西门吹雪沉下了脸,冷冷道:“因为我只会杀人的剑法。”
  花满楼只有叹息,因为他知道这个人说的并不是假话,这个人使出的每一剑都是绝剑,绝不留情,也绝不留退路。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他一剑刺出,就不容任何人再有选择的余地,连他自己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一阵风从水阁外吹进来,还是带着荷叶的清香,却已吹不散水阁里的血腥气了。
  西门吹雪忽然转身,面对着阎铁珊冷冷道:“你不走,我不出手,你一动,就得死!”
  阎铁珊居然笑了,道:“我为什么要走?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知道的!”
  阎铁珊道:“但我却不知道。”
  陆小凤道:“严立本呢?他也不知道?”
  阎铁珊的眼角突又开始跳动,白白胖胖的脸,突然露出种奇特而恐惧的表情来,看来又苍老很多。过了很久,他才叹息着,喃喃道:“严立本早已死了,你们又何苦再来找他?”
  陆小凤道:“要找他的人并不是我们。”
  阎铁珊道:“是谁?”
  陆小凤道:“大金鹏王。”
  听见了这名字,阎铁珊看来已奇特的脸,竟突然变得更诡异可怖,肥胖的身子突然陀螺般滴溜溜一转,水阁里突然又闪耀出一片辉煌的珠光。
  珠光辉映,几十缕锐风突然暴雨般射了出来,分别击向西门吹雪、花满楼、陆小凤。
  就在这时,珠光中又闪出了一阵剑气。
  剑气森寒,剑风如吹竹,“刷刷刷刷”一阵急响,剑气与珠光突然全都消失不见,却有几十粒珍珠从半空落下来,每一粒都被削成了两半。
  好快的剑。但这时阎铁珊的人竟已不见了。
  陆小凤也已不见了。
  水阁外的荷塘上,却似有人影闪动,在荷叶上轻轻一点,就飞起。
  有两条人影,但两条人影却似黏在一起的,后面的一个人,就像是前面一人的影子。
  人影闪动,突又不见,但水阁里却已响起一阵衣袂带风声。
  然后阎铁珊就忽然又出现了。
  陆小凤也出现了──忽然间,他已坐在刚才的位子上,就像是从来也没有离开过。
  阎铁珊也站在刚才的地方,身体却已靠在高台上,不停的喘息,就在这片刻间,他仿佛又已衰老了许多。走入这水阁时,他本是个容光焕发的中年人,脸上光滑柔细,连胡子都没有,但现在看来,无论谁都已能看得出他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他脸上的肉松弛,眼皮松松的垂下来,眼睛也变得黯淡无光,喘息着,叹着气,黯然道:“我已经老了……老了……”
  陆小凤看着他,也不禁叹息了一声,道:“你的确已老了。”
  阎铁珊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子对付一个老人?”
  陆小凤道:“因为这老人以前欠了别人的债,无论他多老,都要自己去还的。”
  阎铁珊突又抬起头,大声道:“我欠的债,当然我自己还,但我几时欠过别人什么?”
  陆小凤道:“也许你没有欠,但严立本呢?”
  阎铁珊的脸又一阵扭曲,厉声道:“不错,我就是严立本,就是那个吃人不吐骨的严总管,但自从我到这里之后,我……”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扭曲变形的脸,却又突然奇迹般恢复平静。
  然后每个人就会看到一股鲜血从他胸膛上绽开,就像是一朵灿烂的鲜花突然开放。
  等到鲜血飞溅出来后,才能看见他胸膛上露出的一截剑尖。
  他低着头,看着这截发亮的剑尖,仿佛显得很惊讶、很奇怪。
  可是他还没有死,他的胸膛还在起伏着,又仿佛有人在拉动着风箱。
  霍天青的脸色也已铁青,霍然长身,厉声喝问:“是谁下的毒手?”
  “是我!”银铃般清悦的声音,燕子般轻巧的身法,一个人忽然从窗外一跃而入,一身黑鲨鱼皮的水靠,紧紧裹着她苗条动人的身材,身上还在滴着水,显然是刚从荷塘里翻到水阁来的。
  阎铁珊勉强张开眼,吃惊的看着她,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三个字:“你是谁?”
  她已扯下了水靠的头巾,一头乌云般的柔发披散在双肩,衬得她的脸更苍白美丽。
  可是她眼睛里却充满了仇恨与怨毒,狠狠的瞪着阎铁珊,厉声道:“我就是大金鹏王陛下的丹凤公主,就是要来找你算一算那些旧债的人。”
  阎铁珊吃惊的看着她,眼珠忽然凸出,身子一阵抽搐,就永远不能动了,但那双已凸出眼皮外的眼睛里,却还带着种奇特而诡异的表情,也不知是惊讶?是愤怒?还是恐惧?
  他还是没有倒下去,因为剑还在他胸膛里。
  剑是冷的,血也冷了。
  丹凤公主终于慢慢的转过身,脸上的仇恨和怨毒,都已变成一种淡淡的悲哀。
  她想招呼陆小凤,却突然听见西门吹雪冷冷道:“你也用剑?”
  丹凤公主怔了怔,终于点点头。
  西门吹雪道:“从今以后,你若再用剑,我就要你死!”
  丹凤公主显然很吃惊,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剑不是用来在背后杀人的,若在背后伤人,就不配用剑!”
  他突然挥手,“叭”的一响,他的剑尖击中了阎铁珊胸膛上的剑尖。
  阎铁珊倒了下去,他胸膛上的剑已被击落,落在水阁外。
  西门吹雪的人也已到了水阁外,他提起那柄还带着血的剑,随手一抖,剑就突然断成了五六截,一截截落在地上。又有风吹过,夜雾刚从荷塘上升起,他的人已忽然消失在雾里。
  霍天青又坐下来,动也不动的坐着,铁青的脸上,仿佛戴着个铁青的面具。
  但陆小凤却知道没有表情往往也就是最悲伤的表情,他轻轻叹息了一声,道:“阎铁珊本是金鹏王朝的叛臣,所以这件事并不仅是私怨而已,本不是别人所能插手的。”
  霍天青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陆小凤道:“所以你也不必责备自己。”
  霍天青沉默着,过了很久,忽然抬起头,道:“但你却是我请来的。”
  陆小凤道:“我是的。”
  霍天青道:“你若没有来,阎铁珊至少现在还不会死。”
  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是……”
  霍天青冷冷道:“我也并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想领教领教你‘双飞彩翼陆小凤’的轻功,和你那‘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独门绝技而已。”
  陆小凤苦笑道:“你一定要逼我跟你交手?”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徽帮棋友会 ( 苏ICP备2022041640号-1

GMT+8, 2024-6-15 17:39 , Processed in 0.245721 second(s), 18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3

© 2001-2017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