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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大人物》 古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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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12 11:07:37 |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寂寞的大小姐

张好儿忽然不说话了。

每个人都以为她要说出很难听的话来时,她却忽然不说话了。

因为她知道,无论说多难听的话,也没有像不说话凶。

这简直可以气得人半死,气得人发疯。

季公子不但脸已发红。连脖子都好像比平时粗了两倍,刚才摆了半天的"公子"派头,现在已完全无影无踪。

最气人的是,张好儿虽然不说话,他却已知道张好儿要说什么。

更气人的是,他也知道别人都知道。

张好儿看看金花儿,又看看他,脸上带著满意的表情,就好像拿他们当做天生的一对儿。

季公子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怒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说?"张好儿偏不说。

金花儿却"汪"的一声,向他窜了过去,还在他面前不停地摇尾巴。

季公子大怒道:"畜牲,滚开些。"

金花儿"汪汪汪"地叫。

季公子一脚踢了过去,喝道:"滚!"

金花儿:"汪!"

牛大爷忍不住大笑,道:"这人总算找到说话的对象了。"又有个人悠然道:"看他们聊得倒蛮投机的。"季公子连眼睛都气红了,连说话的这个人是谁都没看到,"呛"的一声,剑已出手,一剑刺了出去。

忽然间一双筷子飞来,打在他手背上。

他的剑落下去时,金花儿已一口咬住了他的手。重重咬了一口。

季公子的人已好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全身都已被冷汗湿透。

他己看出这双筷子是从哪里飞来的。

金花儿衔起筷子,摇著尾巴送了回去。它好像也知道这双筷子是谁的。

每个人都知道,但却都几乎不能相信。

季公子的剑并不慢,谁也想不到张好儿的出手居然比这有名的剑客还快。

张好儿只是皱了皱眉头,她身后已有个小姑娘伸手将筷子接了过去,道:"这双筷子已不能用了。"张好儿终于说话了。她轻轻拍著金花儿的头,柔声道:"小乖乖,别生气,我不是嫌你的嘴脏,是嫌那个人的手脏。"这也许就是张好儿比别的女人值钱的地方。

她不但懂得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也懂得对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

最重要的是,她还懂得在什么时候不说话。

田思思已觉得这个人实在有趣极了。

她一直不停的在笑,回到房里,还是忍不住要笑。

房间是杨凡替她租的,虽然不太好,也不太大,总算是间屋子。

田思思本来一直在担心,晚上不知睡到什么地方去,她已发现自己不但吃饭成问题,连睡觉都成问题。

谁知杨凡好像忽然又发了慈悲,居然替她在客栈里租了房间,而且还很关照她,要她早点儿睡觉。

"这猪八戒毕竟还不算是太坏的人。"

田思思咬著嘴唇,一个人偷偷的直笑,仿佛又想到了件很有趣的事,笑得弯下了腰。

"把田心嫁给他倒不错,一个小噘嘴,一个大脑袋,倒也是天生的一对。"至于她自已,当然不能嫁给这种人的。

像田大小姐这样的人,当然要秦歌那样的大人物才能配得上。

想到秦歌,想到那飞扬的红丝巾,她的脸又觉得有点发红、发热。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一丝风都没有。

这见了鬼的六月天,简直可以闷得死人。

田思思真恨不得将身上的衣服全都脱光,又实在没这么大的胆子,想睡觉,又睡不著。

她躺下去,又爬起来。

"地上一定很凉,赤著脚走走也不错。"

她脱下鞋子,又脱下袜子,看著自己的脚,又忘了要站起来走走。

她好像已看得有点痴了。

女人看著自己的脚时,常常都会胡思乱想的,尤其是那些脚好看的女人。

脚好像总是跟某种神秘的事有某种抻秘的联系。

田思思的脚很好看,至少她自已一向很欣赏。

但别人是不是也会很欣赏呢?

她不知道。很少人能看到她的脚,她当然不会让别人有这种机会,但有时心里却又偷偷的想让人家看上一看。

忽然有只蚊子从床底下飞出来,叮她的脚。

至少这只蚊子也很欣赏她的脚。

所以她没有打死这只蚊子,只挥了挥手将蚊子赶走算了。

蚊子已在她脚底心叮了一口,她忽然觉得很痒,想去抓。脚心是抓不得的,越抓越痒。不抓也不行。

死蚊子,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咬,偏偏咬在这地方。

她想去打死这死蚊子的时候,蚊子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她咬著嘴唇,穿起袜子。

还是痒,好像一直痒到心里去了。

她又咬著嘴唇,脱下袜子,闭起眼睛,用力一抓,才长长吐出口气,忽然发现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湿透。

这时候能跳到冷水去有多好!

田思思用一只手捏著被蚊子咬过的脚,用另一只脚跳到窗口,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推开窗子。

窗外有树、有墙、有人影、有飞来飞去的苍蝇、追来追去的猫和狗……几乎什么东西都有,就只没有水。

她唯一能找到的冷水,在桌上的杯子里。

她一口喝了下去。

外面传来更鼓,二更。

她吓了一跳,几乎将杯子都吞了下去。

二更,只不过才二更,她还以为天已经快亮了;谁知道这又长、又闷、又热的夏夜只不过刚刚开始。

屋子里忽然变得更热了,这漫漫的长夜怎么挨得过去?

有个人聊聊,也许就好得多了。

她忽然希望杨凡过来陪她聊聊,可是那大头鬼一吃饱就溜回房来,关起了门,现左说不定已睡得跟死猪一样。

吃饱了就睡,不像猪像什么?

"我就偏偏不让他睡,偏偏要吵醒他。"

田大小姐想要做的事,若有人能叫她不做,那简直是奇迹。

奇迹很少出现的。

悄悄推开门,外面居然没有人。

这种鬼天气,连院子里都没有风。有人居然能关起门来睡觉,真是本事。

杨凡的房就在对面,门还关得很紧,窗子里却有灯光透出。

"竟然连灯都来不及吹熄,就睡著了,也不怕半夜里失火,把你烤了烧成猪吗?"田思思又好气,又好笑,悄悄穿过院子。

地上好凉。

她忽然发现自已非但忘记穿鞋,连袜子都还提在手里。

看著自己的脚,怔了半天,她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微笑。

笑得就像是个刚吃了三斤糖的小狐狸,甜甜的,却有点不怀好意。

将袜子揉成一团,塞在衣服里,就这样赤著脚走过去。

为什么赤著脚就不能见人?谁生下来时是穿著鞋子的?

田大小姐想要做的事,当然都有很好的解释。

门关得很严密,连一条缝部没有。

她想敲门,又缩回手。

"我若敲门,他一定不会理我的,猪八戒只要一睡著,连天塌下来都不会理。"田思思眼珠子转了转。

"我为什么不能就这样闯进去吓他一跳?"

想到杨凡也有被人吓一跳的时候,她连什么都不想了。

她立刻就撞开门冲了去,客栈不是钱库,门自然不会做得很结实。

她只希望杨凡的心结实点,莫要被活活吓死。

杨凡没有被吓死,他简直连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还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就像是张木头做的椅子。

他的确是张椅子,因为还有――个人坐在他身上。

一个很好看的人。

一个女人。

张好儿也没有被吓一跳。

她笑得还是很甜,样子还是很斯文,别的女人就算坐在客厅里的椅子上,样子也不会有她这么斯文。

她非但坐往杨凡身上,还勾住了杨凡的脖子。

唯一被吓了一跳的人,就是田思思自己。

她张大了嘴,瞪大了眼,那表情就好像刚吞下一个整鸡蛋。

张好儿春水般的眼波在她身上一溜,复嫣然道:"你们认得的?"杨凡笑了笑,点点头。

张好儿道:"她是谁呀?"

杨凡道:"来,我替你们介绍介绍,这位是张姑娘,这是跟我刚刚订了亲,还汶有娶过门的老婆。"他将一个坐在他腿上的妓女介绍给他未来的妻子,居然还是大马金刀,四平八稳的坐著,竟完全没有一点惭愧抱歉的样子,也完全汉有一点要将张好儿推开的意思。

田思思若真有嫁给他的打算,不被他活活气死才怪。就算没有嫁给他的打算,也几乎被他气得半死。

这大头鬼实在太不给她面子了。

更气人的是,张好儿居然也连一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她只是朝田思思眨了眨眼,道:"你真是未来的杨夫人?"最气人的是,田思思懑不承认都不行,气得连话都说不出。

不说话就是默认。

张好儿笑了,吃吃地笑道:"我本来还以为是个女采花盗哩,三更半夜的闯进门。想不到原来真是未来的杨夫人,失礼失礼,请坐请坐。"她拍了拍杨凡的腿,又笑道:"要不要我把这位子让给你?"田思思忽然一点也不觉得这人有趣了,只恨不得给她几个耳括子。

但看到杨凡那种得意的样子,她忽又发觉自己绝不能生气。

"我越生气,他们越得意。"

田大小姐毕竟是聪明人,一想到这里,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笑容虽不太自然,但总算是笑容。

张好儿的眼波好像又变成了把蘸了糖水的刷子,在她身上刷来刷去。

田思思索性装得更大方些,居然真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微笑著道:"你们用不著管我,也用不著拘束,我反正坐坐就要走的。"张好儿笑道:"你真大方,天下的女人若都像你这么大方,男人一定会变得长命些。"她居然得寸进尺,又勾住了杨凡的脖子,媚笑著说道:"你将来能娶到这么样的一位贤惠夫人,可真是运气。"田思思也学著她的样子,歪著头媚笑逍,"其实你也用不著太夸奖我,我若真有嫁给他的意思,现在早已把你的头发都扯光了。"张好儿眨眨眼,道:"你不打算嫁给他?"

田思思笑道:"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他。"她忽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只奇怪一件事,怎么会有女人看上着么样一个猪八戒的。"她好像在自言自语,声音说得很小,却又刚好能让别人听得见。

张好儿笑道:"这就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她也叹了口气:"还分不清哪个人好,哪个人坏,就想批评男人了,这才是怪事。"她也像在自言自语,声音却也刚好说得能让别人听见。

田思思眨眨眼,笑道:"你见过很多男人吗?"张好儿道:"也不算太多,但千儿八百个,总是有的。"田思思故意作出很吃惊的样子,道:"那可真是不少了,看来已经够资格称得上是男人专家了。"她嫣然笑著道:"据我听说,天下只有做一种事的女人,才能见到这么多男人,却不知张姑娘是干哪一行的呢?"这句话说出,她自己也很得意!

"这下子看你怎么回答我,看你还能不能神气得起来?"无论如何,张好儿干的这二行,总不是什么光荣的职业。

张好儿却还是笑得裉甜,媚笑道:"说来也见笑得很,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慈善家。"慈善家这名词在当时还不普遍,不像现在有很多人都自称慈善家。

田思思怔了怔,道:"慈善家是干什么的?"

张好儿道:"慈善家也有裉多种,我是专门救济男人的那种。"田思思又笑了,道:"那倒很有意思,却不知你救济男人些什么呢?"张好儿道:"若不是我,有很多男人这一辈子都休想碰到真正的女人,所以我就尽量安慰他们,尽直让他们开心。"她媚笑道:"你知道,一个男人若没有真正的女人安慰,是很可怜的,真正的女人偏偏又没有几个。"这人倒是真懂得往自己脸上贴金。

田思思眼珠子一转,笑道:"若不是你,只怕有很多男人的钱也没地方花出去。"张好儿道:"是呀,我可不喜欢男人变成守财奴,所以尽量让他们学得慷慨些。"她看著田思思,又笑道:"你喜欢男人都是守财奴吗?"两人话里都带有刺,好像恨不得叫下就将对方活活刺死。

但两个人脸上却还是笑迷迷的。

杨凡看看张好儿,又看看田思思,脸上带著满意的表情,好像觉得欣赏极了。

"这猪八戒就好像刚吃了人参果的样子。"

田思思真想不出什么活来气他。

张好儿忽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时候不早了,是该回去睡觉的时候了。"她嘴里虽这么说,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回去睡觉的意思。

田思思当然明白她是想要谁回去睡觉。

"你要我走,我偏偏不走,看你们又能够把我怎么样?"其实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走,她自己也未必知道。

她心里虽然有点酸溜溜的,但你就算杀了她,她也不会承认。

张好儿说了一句话,得不到反应,只好再说第二句了。

她故意看了看窗子,道:"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概不早了吧?"田思思眨眨眼,道:"张姑娘要回去了吗?"

张好儿笑道:"反正也没什么事,多聊聊也没关系,你呢?"田思思嫣然道:"我也没事,也不急。"

两人好像都打定了主意:"你不走,我也不走。"但话说到这里,好像已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只有干耗著。

杨凡忽然轻轻推开张好儿,笑道:"你们在这里聊聊,我出去逛逛,两个女人中多了个大男人,反而变得没什么好聊的了。"他居然真的站起来,施施然走了出去。

"你们不走,我走。"

对付女人,的确再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想不到这猪八戒还是个大滑头。"

田思思恨得牙痒痒的,想走,又不好意思现在跟著走。

不走,又实在和张好儿没话说。

天气好像更闷了,闷得令人连气都透不过来。

张好儿忽然道:"田姑娘这次出来,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呀?"田思思道:"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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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12 11:08:18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章 安 排

张好儿道:"江南可实在是个好地方,却不知田姑娘是想去随便逛逛呢?还是去找人?"田思思道:"去找人。"

现在杨凡已走了,她已没有心情摆出笑脸来应付张好儿。

张好儿却还是在笑,嫣然道:"江南我也有很多熟人,差不多有点名气的人,我都认得。"这句话倒真打动田思思了。

田思思道:"你认得很多人,认不认得秦歌?"张好儿笑道:"出来走走的人,不认得秦歌的只怕很少。"田思思眼睛立刻亮了,道:"听说他这人也是整天到处乱跑的,很不容易找得到。"张好儿道:"你到江南去,就是为了找他?"

田思思道:"嗯。"

张好儿笑道:"那你幸亏遇到了我,否则就要白跑一趟了。"田思思道:"为什么?"

张好儿道:"他不在江南,已经到了中原。"

田思思道:"你……你知道他在哪里?"

张好儿点点头,道:"我前天还见过他。"

看她说得轻描淡写的样子,好像常常跟秦歌见面似的。

田思思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咬著嘴唇,道:"他就在附近?"张好儿道:"不远。"

田思思沉吟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嗫嚅著道:"不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张好儿道:"不能。"

田思思怔住了,怔了半晌,站起来就往外走。

张好儿忽又笑了笑,悠然道:"但我却可以带你去找他。"田思思立刻停下脚,开心得几乎要叫了起来,道:"真的?你不骗我?"张好儿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田思思忽然又觉得她是个好人了。

田大小姐心里想到什么,要她不说出来实在很困难,她转身冲到张好儿面前,拉起张好儿的手,嫣然道:"你真是个好人。"张好儿笑道:"我也一直都看你顺眼得很。"

田思思道:"你……你什么时候能带我去找他?"张好儿道:"随时都可以,只怕有人不肯让你去。"田思思道:"谁不肯让我去?"

张好儿指了指门外,悄悄道:"猪八戒。"

田思思也笑了,又噘起嘴,道:"他凭什么不肯让我去?他根本没资格管我的事。"张好儿道:"你真的不怕?"

田思思冷笑道:"怕什么,谁怕那大头鬼?"

张好儿道:"你现在若敢走,我现在就带你去,明天你也许就能见到秦歌了。"田思思大喜道:"那么我们现在就走,谁不敢走谁是小狗。"张好儿眨眨眼,笑道:"那么我们就从窗子里溜走,让那大鬼头回来找不到我们干著急,你说好不好?"田思思笑道:"好极了。"

能让杨凡生气著急的事,她都觉得好极了。



于是田大小姐又开始了她新的历程。

路上不但比屋里凉快,也比院子里凉快得多。

风从街头吹过来,吹到街尾。

田思思深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脚心冰冷,才发觉自已还是赤著脚。

那猪八戒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过她的脚。

田思思暗中咬了咬牙,道:"我……我回去一趟好不好?"张好儿道:"还回去干什么?"

她笑了笑,又道:"你用不著担心他真的会著急,跟著我的那些人都知道我会到哪里去,明天也一定会告诉他的。"田思思噘起嘴,冷笑道:"他急死我也不管,我只不过是想回去穿鞋子。"张好儿道:"我那里有鞋子,各式各样的鞋子我都有。"田思思笑道:"可是……我难道就这样走出去吗?"张好儿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再晚些都还能雇到车。"田思思叹了口气,道:"你真能干,好像什么事都知道。"张好儿也叹了口气,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一个女人在外面混,若不想法子照顾自己,是会被男人欺负的。"田思思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张好儿笑道:"好的实在不多。"

田思思忽又问道:"但你怎么知道我姓田?难道是那大头鬼告诉你的?"张好儿道:"嗯。"

田思思道:"他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张好儿道:"男人在背后说的话,你最好还是不听。"田思思道:"我听听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无论说什么,我都当他放屁。"张好儿沉吟著,道:"其实他没说什么,只不过说你小姐脾气太大了些,若不好好管教,以后就更不得了。"田思思叫了起来,道:"见他的大头鬼,他管教我?他凭什么?"张好儿道:"他还说你迟早会嫁给他的,所以他才不能不管教你。"田思思恨恨道:"你别听他放屁,你想想,我会不会嫁给那种人?"张好儿道:"当然不会,他哪点能配得上你?"田思思瞟了她一眼,忽又答道:"但你却好像对他不错。"张好儿笑了笑,道:"我对很多男人都不错。"田思思道:"但对他总好像有点特别,是不是?"张好儿道:"那只因我跟他已经是老朋友了。"田思思道:"你已认得他很久。"

张好儿道:"嗯。"

过了半晌,她又笑了笑,道:"你千万不要以为他是个老实人,他看来虽老实,其实花样比谁都多,他说的话简直连一个字都不能相信。"田思思淡淡道:"我早就说过,他无论说什么,我都当他放屁。"她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好像有点不舒服,她自己骂他是一回事,别人骂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无论如何,这大头鬼总算帮过我忙的。"

田大小姐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她己经下了决心,以后只要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的报答他一次。

她心里好像已出现了一幅图画:"那猪八戒正被人打得满地乱爬,田小姐忽然骑著匹白马出现了,手里挥著鞭子将那些妖魔鬼怪全都用鞭子抽走。"下面的一幅图画就是:"猪八戒跪在田大小姐的白马前,求田大小姐嫁给他,田大小姐只冷笑一声,反手抽了他一鞭子,打马而去;有个脖子上系著红丝巾的英俊少年,正痴痴的站在满天夕阳下等著她。"想到这里,田大小姐脸上不禁露出可爱的微笑。

"也许我不该抽得太重,只轻轻在他那大头上敲一下,也就是了。"这时街上真的响起了马蹄声。

张好儿笑道:"看来我们的运气真不差,用不著去找,马车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有些人运气好像天生就很好。

来的这辆马车不但是空的,而且是辆很漂亮、很舒服的新车子。

赶车的也是个很和气的年轻人,而且头上还系著条红丝巾。

鲜红的丝巾在晚风中飞扬。

田思思已看得有些痴了。

看到这飞扬的红丝巾,就仿佛已看到了秦歌。

赶车的却已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搭讪著笑道:"姑娘还不上车?"田思思的脸红了红,忍不住道:"看你也系著条红丝巾,是不是也很佩服秦歌?"赶车的笑道:"当然佩服,江湖中的人谁不佩服秦大侠。"田思思道:"你见过他?"

赶车的叹了口气,道:"像我们这种低三下四的人,哪有这么好的运气?"田思思道:"你很想见他?"

赶车的道:"只要能见到秦大侠一面,要我三天不吃饭都愿意。"田思思笑了。

听到别人赞美秦歌,简直比听到别人赞美她自己还高兴。

她抿嘴一笑,道:"我明天就要和他见面了,他是我的……我的好朋友。"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说谎,因为她心目中,秦歌非但已是她的好朋友,而且简直己经是她的情人,是她未来的丈夫。

赶车的目中立刻充满了羡慕之意,叹息著道:"姑娘可真是好福气。"田思思的身子轻飘飘的,就像是已要飞了起来。

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好福气,选来选去,总算投有选错。

秦歌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车马停下。

车马停下时,东方已现出曙色。

田思思正在做梦,一个又温馨、又甜蜜的梦。

梦中当然不能缺少秦歌。

她实在不愿从梦境中醒来,但张好儿却在摇她的肩。

田思思揉揉眼,从车窗里望出去。

一道朱红色的大门在曙色中发光,两个巨大的石狮子蹲踞在门前。

田思思眨了眨眼,问道:"到了吗?这里是什么地方?"张好儿道:"这就是寒舍。"

田思思笑了。

"寒舍"这种名词从张好儿这种人嘴里说出来,她觉得很滑稽、很有趣。

也许现在无论什么事她都会觉得很有趣。

张好儿道:"你笑什么?"

田思思笑道:"我在笑你太客气,假如这种地方也算是『寒舍』,要什么样的屋子才不是寒舍呢?"张好儿也笑了,笑得很开心。

听到别人称赞自己的家,总是件很开心的事。

田思思却已有点脸红,她忽然发觉自己也学会了虚伪客气。

其实无论什么人看到这种地方都会忍不住赞美几句的。

朱门上的铜环亮如黄金,高墙内有宽阔的庭院,雕花的廊柱,窗子上糊著雪白的粉纹纸,却被覆院的浓荫映成淡淡的碧绿色。

院子里花香浮动,乌语啁啾,堂前正有双燕子在衔泥做窝。

田思思道:"这屋子是你自己的?"

张好儿道:"嗯。"

田思思道:"是你自己买下来的?"

张好儿道:"前两年刚买的,以前的主人是位孝廉,听说很有学问,却是个书呆子,所以我价钱买得很便宜。"田思思叹了口气,又笑道:"看来做『慈善家』这一行真不错,至少总比读书中举好得多。"张好儿的脸好像有点发红,扭过头去轻轻咳嗽。

田思思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讪讪地笑著,道:"秦歌今天会到这里来?"张好儿道:"我先带你到后面去歇著,他就算不来,我也能把他找来。"后园比前院更美。

小楼上红栏绿瓦,从外面看过去宛如图画,从里面看出来也是幅图画。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这地方好美。"

张好儿道:"天气太热的时候,我总懒得出去,就在这里歇夏。"田思思道:"你倒真会享福。"

其实她住的地方也绝不比这里差,却偏偏有福不会享,偏要到外面来受罪。

张好儿笑道:"你若喜欢这地方,我就让给你,你以后跟秦歌成亲的时候,就可以将这里当洞房?"田思思眼圈好像突然发红,忍不住拉起她的手,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张好儿柔声道:"我早就说过,一看你就觉得顺眼,这就叫缘份。"她拍了拍田思思的手,又笑道:"现在你应该先好好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秦歌来的时候,我自然会叫醒你,你可要打扮得漂亮些呀。"田思思低下头,看著自己身上又脏又破的衣服,看著那双赤脚,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张好儿笑道:"你的身材跟我差不多,我这就去找几件漂亮的衣服,叫小兰送过来。"田思思道:"小兰?"

张好儿道:"小兰是我新买的丫头,倒很聪明伶俐,你若喜欢,我也可以送你。"田思思看著她,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激。

无论干哪一行的都有好人,她总算遇著了一个真正的好人。墙上挂著幅图画。

白云缥缈间,露出一角朱檐,仿佛是仙家楼阁。山下流水低回,绿草如茵,一双少年男女互相依偎著,坐在流水畔,绿草上,仿佛已忘却今夕何夕?今世何世?

画上题著一行诗:

"只羡鸳鸯不羡仙。"

好美的图画。好美的意境。

"假如将来有一天,我跟秦歌也能像这榉子,我也绝不会想做神仙。"田思思正痴痴地看著,痴痴地想著,外面忽然有人在轻轻敲门。

门是虚掩著的。

田思思道:"是小兰吗?……进来。"

一个穿著红衣服的俏丫环。捧著一大叠鲜艳的衣服走了进来。低著头道:"小兰听姑娘的吩咐。"她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不生气时嘴也好像是噘著的。

田思思几乎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田心!

这俏丫头赫然竟是田心。

田思思冲过去抱住她,将她捧著的一叠衣服都撞翻在地上。

"死丫头,死小鬼,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来的?"这丫头瞪大了眼睛,好像显得很吃惊,吃吃道:"我来了两年。"田思思笑骂道:"小鬼,还想骗我?难道以为我已认不出你了吗?"这丫头眨眨眼,道:"姑娘以前见过我?"

田思思道:"你以前难道没见过我?"

这丫头道:"没有。"

田思思怔了怔,道:"你已不认得我?"

这丫头道:"不认得。"

田思思也开始有点吃惊了,揉揉眼睛,道:"你……你难道不是田心?"这丫头道:"我叫小兰,大小的小,兰花的兰。"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并不像说谎,也不像是开玩笑。

田思思道:"你……你莫非被鬼迷住了?"

小兰看著她,就好像看著个神经病人似的,再也不想跟她说话了,垂头道:"姑娘若是没什么别的吩咐,我这就下去替姑娘准备水洗澡。"她不等话说完,就一缕烟似的跑了下去。

田思思怔住了。

"她难道真的不是田心?"

"若不是田心,又怎会长得跟田心一模一样,甚至连那小噘嘴都活脱脱像是一模子里刻出来的。""天下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田思思不信,却又不能不信,

两个很健壮的老妈子,抬著一个很好看的澡盆走进来。

盆里的水清澈而芬芳,而且还是热的。

小兰手里捧著盒豆蔻澡豆,还有条洁白的丝巾,跟在后面,道:"要不要我侍候姑娘洗澡?"田思思瞪著她,摇摇头,忽又大声道:"你真的不是田心?"小兰吓了一跳,用力摇摇头,就好像见了鬼似的,又溜了。

田思思叹了口气,苦笑著哺喃道:"我才是真的见了鬼了……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她心里虽充满了怀疑,但那盆热水的诱惑却更大。

没有任何一个三天没洗澡的女人,还能抗拒这种诱惑的。

田思思叹了口气,慢慢地解开了衣钮。

对面有个很大的圆镜,映出了她苗条动人的身材。

她的身材也许没有张好儿那么丰满成熟,但她的皮肤却更光滑,肌肉却更坚实,而且带著种处女独有的温柔弹性。

她的腿笔直,足踝纤巧,线条优美。

她的身子还没有被男人拥抱过。

她在等,等一个值得她等的男人,无论要等多久她都愿意。

秦歌也许就是这男人。

她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好像己变得比盆里的水还热些,贴身的衣服已被汗湿透,她优柔的曲线己完全在镜中现出。

她慢慢地解开衣襟,整个人忽然僵住!屋里有张床,大而舒服。

床上高悬著锦帐。

锦帐上挂著粉红色的流苏。

田思思忽然从镜子里看到,锦帐上有两个小洞。

小洞里还在发著光。

眼睛里的光。

有个人正躲在帐子里偷看著她1

田思思又惊又怒,气得全身都麻木了。

她用力咬著嘴唇,拼命压制著自已,慢慢地解开第一粒衣钮,又慢漫地开始解第二粒。

突然间,她转身窜过去,帐子被拉开,赫然有个人躲在帐后。

一个动也不动的人。

偷看大姑娘洗澡的人,若是突然被人发现,总难免要大吃一惊。

但这人非但动也不动,脸上也完全没有丝毫吃惊之色。

这难道不是人,只不过是个用灰石雕成的人像?



田思思知道他是个人。

非但知道他是个人,而且还认得他。

"葛先生!"

那恶鬼般的葛先生,阴魂不散,居然又在这里出现了!

田思思吓得连嗓子都已发哑,连叫都叫不出来,连动都不能动。

葛先生也没有动。

他非但脚没有动,手没有动,连眼珠都没有动。

一双恶鬼般的眼珠,直勾勾地瞪著田思思,眼睛里也全无表情。

但没有表情比任何表情都可怕。

田思思好不容易才能抬起脚,转身往外面跑。

跑到门口,葛先生还是没有动。

他为什么不追?

难道他已知道田思思跑不了?

田思思躲到门后,悄悄的往里面看了看,忽然发现葛先生一双死灰色的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瞪在她原来站著的地方。

"这人莫非突然中了邪?"

田思思虽然不敢相信她有这么好的运气,心里虽然还是怕,但是这恶魔若是真的中了邪,岂非正是她报复的机会?

这诱惑更大,更不可抗拒。

田思思咬著嘴唇,一步一步,慢慢地往里走。

葛先生还是不动,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瞪著原来的地方。

田思思慢慢的弯下腰,从澡盆上的小凳子上拿起盒澡豆。

盒子很硬,好像是银子做的。

无论谁头上被这么硬的盒子敲一下,都难免会疼得跳起来。

田思思用尽全身力气,将盒子摔了出去。

"咚"的,盒子打在葛先生头上。

葛先生还是没有动,连眼珠子都没有动,好像一点感觉都发有。

但他的头却已被打破了。

一个人的头若被打破,若还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么他就不算是死人,也差不多了。田思思索性将那小凳子也摔了过去。

这次葛先生被打得更惨,头上的小洞已变成大洞,血已往外流。

但他还是动也不动。

田思思松了口气,突然窜过去,"啪"的,给了他一个大耳光。

他还是不动。

田思思笑了,狠狠的笑道:"姓葛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田大小姐并不是个很凶狠的人,心既不黑,手也不辣。

但她对葛先生实在是恨极了,从心里一直恨到骨头里。

她一把揪住葛先生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反手又是一顿耳光,"劈劈啪啪",先来了十七八个大耳光,气还是没有出。

洗澡水还是热的,热得在冒气。

一个人的头若被按在这么热的洗澡水里,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田思思就将葛先生的头按了进去。

水星没有冒泡。

难道他已连气都没有了?已是个死人?

田思思手已有点发软,将他的头提了起来。

他眼睛还在直勾勾的瞪著,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田思思有点发慌了,大声道:"喂,你听见我说话吗?……你死了没有?"突听一人格格笑道:"他没有死,却已听不见你说话了。"笑声如银铃。

其实很少有人能真的笑得这么好听,大多数人的笑声最多只不过像铜铃,有时甚至像是个破了的铜铃。

白思思用不著回头,就知道是张好儿来了。

笑声也是干"慈善家"这一行最重要的条件之一。

张好儿自然是这一行中的大人物,所以她不但笑得好听,也很好看。

田思思恨恨道:"你认得这人?"

张好儿摇摇头,冷笑道:"这种人还不够资格来认得我。"田思思冷笑道:"那么,他怎会做了这里的入幕之宾?"张好儿眨眨眼,道:"你真不知道他怎么来的?"田思思道:"我当然不知道。"

张好儿道:"我也不知道。"

她忽又笑了笑,道:"但我却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田思思道:"快说。"

张好儿道:"你难道看不出他被人点住了穴道?"田思思这才发现葛先生果然是被人点了穴道的样子,而且被点的穴道绝不止一个地方。

但葛先生武功并不弱,她一向都很清楚,若说有人能在他不知不觉中点住他七八处穴道,这种事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田思思忍不住道:"是你点了他的穴?"

张好儿笑道:"怎么会是我?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田思思道:"不是你是谁?"

张好儿悠然道:"你猜猜看,若是猜不出,我再告诉你。"田思思道:"我猜不出。"

她嘴里说"猜不出"的时候,心里已猜出了,忽然跳了起来,道:"难道是秦歌?"张好儿笑道:"猜对了。"

田思思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好像随时都要晕过去。

过了很久,她才能长长吐出口气,道:"他……他已经来了?"张好儿道:"已经来了半天。"

她又解释著道:"他来的时候,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的窜到这小楼上来,就在暗中跟著,这人在帐子上挖洞的时候,他就点了他的穴道。"帐子后果然有个小窗子,他们想必就是从这窗子里掠进来的。

张好儿笑道:"奇怪的是,帐子后面出了那么多事,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你那时难道在做梦?"田思思的确在做梦。一个不能对别人说出来的梦。

她红著脸,低下头,道:"他人呢?"

张好儿道:"他点住这人的穴道后,才去找我……"田思思忽然打断了她的活,咬著嘴唇道:"那时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也免得我被这人……被这人……""偷看"这两个宇,她实在说不出来。

张好儿道:"他虽然不是君子,但看到女孩子在脱衣服时,还是不好意思出来见面的。"田思思的脸在发烫,低著头道:"他……他刚才也看见了?"张好儿道:"帐子上若有两个洞,就算是君子,也会忍不住要偷看两眼的。"田思思不但脸在发热,心好像也在发热,嗫嚅著道:"他说了我什么?"张好儿笑道:"他说你不但人长得漂亮,腿也长得漂亮。"田思思道:"真的?"

张好儿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不是真的?我若是男人,我也会这么说的。"田思思头垂得更低,虽然不好意思笑,却又忍不住在偷偷地笑。

对一个少女说来,天下绝没有再比被自己意中人称赞更美妙的事了。

张好儿道:"我只问你,你现在想不想见他?"田思思道:"他在哪里?"

张好儿道:"就在楼下,我已经带他来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田思思已要转身往外面走。

张好儿一把拉住了她,朝她身上努了努嘴,笑道:"你这样子就想去见人?"田思思红著脸笑了。

张好儿道:"你就算已急得不想洗澡,但洗洗脚总来得及吧。"水还是热的。

葛先生已被塞到床底下。

张好儿道:"暂时就请他在这里趴一下,等等再想法子收拾他。"田思思用最快的速度洗好脚,但穿衣服的时候就慢了。

衣服有好儿件,每件都很漂亮。

田思思挑来选去,忍不住要向张好儿求教了。

男人喜欢的是什么,张好儿自然知道得比大多数女人都清楚。

田思思道:"你看我该穿哪件呢?"

张好儿上上下下瞧了她儿眼,笑道:"依我看,你不穿衣服的时候最好看。"她的确很了解男人,你说对不对?



田思思下楼的时候,心一直在不停地跳。

秦歌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英俊潇洒?

田思思只知道他身上一定有很多刀疤。

但男人身上有刀疤,非但不难看,反而会显得更有英雄气概。

"无论如何,她总算能够跟她心目中的大人物见面了?"田思思闭著眼睛,迈下最后一步梯子,再睁开眼。

她就看到了秦歌!

秦歌几乎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少女们梦中所想的那种男人。

他身材比普通人略微高一点,却不算太高。

他的肩很宽,腰很细,看来健壮而精悍,尤其是在穿著一身黑衣服的时候。

他的眼睛大而亮,充满了热情。

一条鲜红的丝巾,松松地系在脖子上。

田思思忽然发现,红丝巾系在脖子上,的确比系在任何地方都好看。

秦歌看著她的时候,目中带著种温柔的笑意,无论谁看到他这双眼睛,都不会再注意他脸上的刀疤了。

他看到田思思的时候,就站了起来,不但目中带著笑意,脸上也露出了温和潇洒的微笑。

他显然很喜欢看到田思思,而且毫不掩饰地表示了出来。

田思思的心跳得更厉害。

她本来应该大大方方走过去的,但却忽然在楼梯口怔住。

她忽然发觉自己忘了一件事。

从一开始听到秦歌这名字的时候,就有了许许多多种幻想。

她当然想到过自己见到秦歌时是什么情况,也幻想过自己倒在他怀里时,是多么温馨,多么甜蜜。

她甚至幻想过他们以后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她会陪他喝酒、下棋、骑马,陪他闯荡江湖,她要好好照顾他,每天早上,她都会为他在脖子上系著一条干净的红丝巾,然后再替他煮一顿可口的早餐。

她什么都想到过,也不知想了多少遍。

但她却忘了一仵事。

她忘了去想一见到他时,应该说些什么话。

在幻想中,她一见到秦歌时,就己倒在他怀里。

现在她当然不能这么样做,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先陪他聊聊天,却又偏偏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

秦歌好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温柔地笑著,道:"请坐。"田思思低著头,走过去坐下来,坐下来时还是想不出该说什么。

这本是她花了无数代价才换来的机会,她至少应该表现得大方些、聪明些,但到了这种节骨眼上,她却偏偏忽然变得像是个舌头短了三寸的呆鸟。

她简直恨不得把自已的舌头割下来,拿去给别人修理修理。

张好儿偏偏也不说活,只是扶著楼梯远远的站在那里,看著他们微笑。

幸好这时那俏丫头小兰已捧了两盏茶进来,送到他们身旁的奈几上。

她也垂著头,走到田思思面前时,仿佛轻轻说了两个宇。

但田思思晕晕乎乎的,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小兰只好走了。

她走的时候嘴噘得好高,像是又著急,又生气。

张好儿终于盈盈走了过来:"这里难道是个葫芦店吗?"秦歌怔了怔,道:"葫芦店?"

张好儿吃吃笑道:"若不是葫芦店,怎会有这么大的两个闭嘴葫芦。"秦歌笑了,抬头看了看窗外,道:"今天天气好像不错。"张好儿道:"哈哈哈。"

秦歌道:"哈哈哈是什么意思?"

张好儿道:"一点意思也没有,就好像你说的那句话一样,说了等于没说。"秦歌又笑了笑,道:"你要我说什么?"

张好儿眨眨眼,道:"你至少应该问问她。贵姓呀?大名呀?府上在哪里呀?……这些话难道也要我来教你?"秦歌轻轻咳嗽了两声,道:"姑娘贵姓?"

田思思道:"我姓田,叫田思思。"

张好儿皱著眉,道:"这是有人在说话,还是蚊子叫?"田思思也笑了,屋子里的气氛这才轻松了一点。

秦歌刚想说什么,那俏丫头小兰忽又垂头走了进来。走到田思思面前,捧起儿上的茶,也不知怎的,手忽然一抖,一碗茶全部泼在田思思身上。

小兰赶紧去擦,手忙脚乱的在田思思身上乱擦。

田思思觉得她的手好像乘机往自己怀里摸了摸,她看来并不像这么笨手笨脚的人,田思思刚觉得有点奇怪,张好儿已沉下脸,道:"你跑来跑去的干什么?"小兰的脸色有点发白,垂首道:"我……我怕田姑娘的茶凉了,想替她换一盅。"张好儿沉著脸道:"谁叫你多事的,出去,不叫你就别进来。"小兰道:"是。"

她又低著头走了出去,临走的时候,好像还往田思思身上瞟了一眼,眼色仿佛有点奇怪。

难道她有什么秘密话要告诉田思思?

田思思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她看著身上的湿衣服,已急得要命,哪里还有功夫去想别的。

何况,这丫头假如真的有话要说,刚才送衣服去的时候,就已经应该说出来了,完全没有理由要等到这种时候再说。

田思思咬著嘴唇,忽然道:"我……我想去换件衣服。"秦歌立刻道:"姑娘请。"

他站了起来,微笑著道:"在下也该告辞了,姑娘一路劳顿,还是休息一会儿的好。"他居然就这么样一走了之。

等他一出门,张好儿就急得直跺脚,道:"我好不容易才安排了这机会让你们见面,你怎么竞让煮熟了的鸭子飞了?"田思思涨红了脸,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一看见他,我就说不出活来。"张好儿道:"这样子你还想锁住他?人家看见你这种呆头呆脑的样子,早就想打退堂鼓了,否则又怎么会走?"田思思道:"下次……下次我就会好些的。"

张好儿冷笑,道:"下次?下次的机会只怕已不多了。"田思思拉起她的手,央求著,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你就好人做到底吧。"张好儿用眼角瞟著她,"噗哧"一笑,道:"我问你,你对他印象怎么样?你可得老实说。"田思思脸又红了,道:"我对他印象当然……当然很好。"张好儿道:"怎么样好法?"

田思思道:"他虽然那么有名,但却一点也不骄傲,一点也不粗鲁,而且对我很有礼貌。"她眼波朦胧,就像做梦似的。

张好儿盯著她,道:"还有呢?"

田思思轻轻叹了口气,道:"别的我也说不出了,总之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并没有看错。"张好儿道:"你愿意嫁给他?"

田思思咬著嘴唇,不说话。

张好儿道:"这可不是我的事,你若不肯说老实话,我可不管了。"田思思急了,红著脸道:"不说话的意思你难道还不懂?"张好儿又"噗哧"一声笑了,摇著头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呀,真是一天比一天会作怪了。"她又正色接著道:"既然你想嫁给他,就应该好好把握住机会。"田思思终于点了点头。

张好儿道:"现在机会已不多了,我最多也不过只能留住他一两天。"田思思道:"一两天?只有一两天的工夫,怎么够?"张好儿道:"两天已经有二十四个时辰,二十四个时辰已经可以做很多事,假如换了我,两个时辰就已足够。"田思思道:"可是我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张好儿轻轻拧了拧她的脸,笑道:"傻丫头,有些事用不著别人教你也应该知道的,难道你还要我送你们进洞房吗?"她银铃般娇笑著走了出去,笑声越来越远。

门还开著。风吹在湿衣服上,凉飕飕的。

田思思痴痴的想著,随手拉了拉衣襟,忽然有个纸卷从怀里掉出来,可是她根本没有注意。

"有些事用不著别人教的。"田思思只觉自己的脸又在发烫,咬著嘴唇,慢慢地走上楼。



俏丫头小兰又低著头走进来,想是准备来收拾屋子。

她看到地上的纸卷,脸色忽然变了,立刻赶过去捡起来。

纸卷还是卷得好好的,显然根本没有拆开来过。

她噘著嘴,轻轻跺著脚,好像准备冲上楼去。

就在这时,楼上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床底下的葛先生忽然不见了。

田思思本来几乎已完全忘了他这个人,一看到秦歌,她简直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等她坐到床上,才想起床底下还有个鬼。

鬼就是鬼,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他若缠住了你,你就永远不得安宁。

田思思的惊呼声就好像真的遇著鬼一样。

葛先生这人也的确比鬼还可怕。

直到张好儿赶来的时候,她还在发抖,忽然紧紧抱住张好儿,失声痛哭起来,嗄声道:"那人已走了。"张好儿轻轻拍著她,柔声道:"走了就走了,你不用怕,有我在这里,你什么都用不著害怕。"田思思道:"可是我知道他一定还会再来的,他既然知道我在这里。就绝不会轻易放过我。"张好儿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缠著你?"田思思流著泪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缠著我?我既不认识他的,也没有得罪他,我……根本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张好儿道:"但是你却很怕他。"

田思思颤声道:"我的确怕他,他根本不是人……"只听一人道:"无论他是人是鬼,你都用不著怕他。他若敢再来,我就要他回不去。"秦歌也赶来了。

他的声音温柔而镇定,不但充满了自信,也可以给别人信心。

张好儿冷笑道:"他这次本来就应该回不去的。若是我点了他的穴道,他连动都动不了。"秦歌淡淡地笑了笑,道:"这的确要怪我出手太轻,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张好儿道:"偷偷溜到别人闺房里,在别人帐子上挖洞,难道还会有什么好人?"秦歌道:"可是我……"

张好儿根本不让他说话,又道:"不管你怎么说,这件事你反正有责任,我这小妹妹以后假如出了什么事,我就唯你是问。"秦歌叹了口气,苦笑著喃喃道:"看来我以后还是少管点闲事的好。"张好儿道:"但你现在已经管了,所以,就要管到底。"秦歌道:"你要我怎么管?"

张好儿道:"你自己应该知道。"

秦歌沉吟著,道:"你是不是要我在这里保护田姑娘?"张好儿这才展颜一笑,嫣然道:"你总算变得聪明些了。"田思思躲在张好儿怀里,也忍不住要笑。

她本来还觉得张好儿有点不讲理,现在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这么样做,就是为了要安排机会,让他们多接近接近。

张好儿又道:"我不但要你保护她,还要你日日夜夜的保护她,一直到你抓到那人为止。"秦歌道:"那人若永远不再露面呢?"

张好儿眨眨眼,道:"那么你就得保护她一辈子。"这句话实在说得太露骨,就算真是个呆子,也不会听不出她的意思。

不但田思思脸红了,秦歌的脸好像也有点发红。

但是他并没有拒绝,连一点拒绝的表示都没有。

田思思又欢喜,又难为情。索性躲在张好儿怀里不出来。

张好儿却偏偏要把她拉出来,轻拭著她的泪痕,笑道:"现在你总算放心了吧,有他这种人保护你,你还怕什么……你还不肯笑一笑?"田思思想笑,又不好意思;虽不好意思,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张好儿拍手道:"笑了笑了,果然笑了!"

田思思悄悄拧了她一把,悄悄道:"死讨厌。"张好儿忽然转过身,道:"你们在这里聊聊,我失陪了。"她嘴里说著话,人已往外走。

田思思赶紧拉住了她,著急道:"你真的要走?"张好儿道:"既然有人讨厌我,我还在这里干什么?"田思思急得涨红了脸,道:"你……你不能走。"张好儿笑道:"为什么不能走?他可以保护你一辈子,我可没这能耐,我还要去找个人来保护我哩。"她忽然甩脱田思思的手,一缕烟跑下了楼。

田思思傻了。

她忽然变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双手也不知该往什么地方放才好,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噗通噗通"地跳。

秦歌好像正微笑著在看她。

她却不敢看过去,但闭著眼睛也不行,睁开眼睛又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只有垂著头,看著自已一双春葱般的手。

秦歌好像也在看著她的手。

她又想将手藏起来,但东藏也不对,西藏也不对,简直恨不得把这双手割下来,找块布包住。

只可惜现在真的要割也来不及了。

秦歌的手已伸过来,将她的手轻轻握住。

田思思的心跳得更厉害,好像已经快跳出了腔子,全身的血都已冲上下头,只觉得秦歌好像在她耳边说著话,声音又温柔,又好听。

但说的究竟是什么,她却根本没有听清楚,连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秦歌好像根本不是在说话,象是在唱歌,歌声又那么遥远,就仿佛她孩子时在梦中听到的一样。

她痴痴迷迷的听著,似已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觉秦歌的手已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她的身子似已在秦歌的怀里,已可感觉到他那灼热的呼吸。

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嘴里还在含含糊糊地说著活。

田思思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的手越抱越紧……

他好像忽然变成有三只手了。

田思思的身子已开始发抖,想推开他,却偏偏连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觉得整个人仿佛在腾云驾雾似的。

然后她才发现身子已被秦歌抱了起来,而且正在往床那边走。

她就算什么事都不太懂,现在也知道情况有点不妙了。

但这岂非正是她一直在梦中盼望的吗?

"不,不是这样子的,这样子不对。"

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她也并不太清楚。

她只觉得现在一定要推开他,一定要拒绝。

但拒绝好像已来不及了。

在她感觉中,时间好像已停颇,秦歌应该还站在原来的地方。

但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发觉自己已在床上了。

床很软。

温暖而柔软,人躺在床上,就仿佛躺在云堆里。

她非但没有力气拒绝,也没有时间拒绝了。

男女间的事有时实在很微妙,你若没有在适当的时候拒绝,以后就会忽然发现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了。

因为你已将对方的勇气和信心都培养了出来。

你就算拒绝,也已投有用。

秦歌的声音更甜,更温柔。

男人只有在这种时候,声音才会如此甜蜜温柔。

这种时候,就是他已知道对方已渐渐无法拒绝的时候。

这也是男人最开心,女人最紧张的时候。

田思思紧张得全身都似已僵硬。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在敲门。

只听小兰的声音在门外道:"田姑娘、秦少爷,你们要不要吃点心?我刚炖好了燕窝粥。"秦歌从床上跳起来,冲过去,拉开门大声道:"谁要吃这见鬼的点心,走!快走!走远点!"他声音凶巴巴的,一点也不温柔了。

小兰噘着嘴,悻悻地下了楼。

秦歌正想关上门,谁知他自己也已被人用力推了出去。

田思思不知何时也已下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出了门。

"砰"的,门关上。

田思思的身子倒在门上,喘着气,全身衣裳都已湿透。

秦歌当然很吃惊,用力敲门,道:"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把我推出来?快开门。"田思思咬着牙,不理他。

秦歌敲了半天门,自己也觉得没趣了,喃喃道:"奇怪,这人难道有什么毛病?"这本是她梦中盼望着的事,梦中思念着的人,但等到这件事真的实现,这个人真的已在身旁时,她反而将这人推了出去。

听到秦歌下楼的声音,她虽然松了口气,但心里空空的,又仿佛失去了什么。

"他这一走,以后恐怕就不会再来了。"

田思思的脸虽已变得苍白,眼圈儿却红了起来,简直恨不得立刻就大哭一场。

但就在这时,楼梯上又有脚步声响起。

"莫非他又回来?"

田思思的心又开始"噗通噗通"的在跳。虽然用力紧紧抵住了门,却又巴望着他能一脚将门踢开。

她想的究竟是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快开门,是我。"

这是张好儿的声音。

田思思虽又松了口气,却又好像觉得有点失望。

门开了。

张好儿气冲冲的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铁青着脸,瞪着她,忽然大声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毛病?"田思思摇摇头,又点点头,坐下去,又站起来。

看到她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张好儿的火气才平了些,叹着气道:"我好容易才替你安排了这么个好机会,你怎么反而将别人赶走了?"田思思脸又红了,低着头道:"我……我怕。"张好儿道:"怕?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会吃了你。"说到这里,她自己也忍不住"噗哧"一笑,柔声道:"你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怕什么?这种事本就是每个人都要经过的,除非你一辈子不想嫁人。"田思思咬着嘴唇,道:"可是……可是他那种急吼吼的样子,教人怎么能不怕呢!"张好儿笑道:"噢……原来你并不是真的怕,只不过觉得他太急了些。"她走过来轻抚着田思思的头发,柔声道:"这也难怪你,你究竟还是个大姑娘,但等你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你就会知道,男人越急,就越表示他喜欢你。"田思思道:"他若真的喜欢我,那就应该对我尊重些。"张好儿又"噗哧"一声笑了,道:"傻丫头,这种事怎么能说他不尊重你呢?你们若是在大庭广众前,他这么样做就不对了;但只有你们两个人在房里的时候,你就该顺着他一点。"她眨着眼笑了笑。悄悄道:"以后你就会知道,你只要在这件事上顺着他一点,别的事他就会完全听你的;女人想要男人听话,说来说去也只有这一招。"田思思脸涨得通红,这种活她以前非但没听过,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张好儿道:"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对他有意思?"田思思嗫嚅着道:"他呢?"

张好儿道:"你用不着管他,我只问你,愿意不愿意?"田思思鼓足勇气,红着脸道:"我若愿意,又怎么样呢?"张好儿道:"只要你点点头,我就作主,让你们今天晚上就成亲。"田思思吓了一跳,道:"这么快?"

张好儿道:"他明后天就要回江南了,你苦想跟他回去,就得赶快嫁给他;两人有了名份,一路上行走也方便些。"田思思道:"可是……可是我还得慢慢的想一想。"张好儿道:"还想什么?他是英雄,你也是个侠女,做起事来就应该痛痛快快的;再想下去,煮熟的鸭子只怕就要飞了。"她正色接着道:"这是你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若不好好把握住,以后再想找这么样一个男人,满街打锣都休想找得到。"田思思道:"可是……可是你也不能够这么样逼我呀。"张好儿叹了口气,道:"现在你说我逼你,以后等别人叫你秦夫人的时候,你就会感激我了。要知道秦夫人这衔头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天下也不知有多少个女孩子早就等着想要抢到手呢。"田思思闭上了眼睛。

她仿佛已看到自己和秦歌并肩奔驰回到了江南,仿佛已看到一大群、一大群的人迎在他们马前欢呼。

"秦夫人果然长得真美,和秦大侠果然是天生的良缘佳偶,也只有这么样的美人才配得上秦大侠这样的英雄。"其中自然还有个脑袋特别大的人,正躲在人群里偷偷地看着她,目光中又是羡慕,又是妒忌。

那时她就会带着微笑对他说:"你不是说我一定嫁不出去吗?现在你总该知道自己错了吧。"她甚至好像已看到这大头鬼后悔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只听张好儿悠然道:"我看,你还是赶快决定吧,否则秦夫人这街头只怕就要被别人抢走了。"田思思忽然大声道:"只有我才配做秦夫人,谁也休想抢走!"七

嫁衣是红的。

田思思的脸更红。

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已的脸,自己都忍不住要对自己赞美儿句。

张好儿就在她身旁,看着喜娘替她梳妆。

开过脸之后的田大小姐,看来的确更娇艳了。

张好儿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是个天生的美人胎子,秦歌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她微笑着,又道:"但他倒也总算配得过你了,田大爷若知道自己有了这么样一个好女婿,也一定会很满意的。"田思思心里甜甜的。

这本是她梦寐以求的事,现在总算心愿已偿,你叫她怎么能不开心呢?

"只可惜田心不在这里,否则她一定也欢喜得连嘴都撅不起来了。"想到田心,就不禁想到小兰。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你那丫头小兰呢?"

张好儿道:"这半天都没有看到她,又不知疯到哪里去了。"田思思道:"以前我也有个丫头,叫田心,长得跟她像极了。"张好儿道:"哦?真有那么像?"

田思思笑道:"说来你也不信,这两个人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张好儿笑道:"既然如此,我索性就把她送给你作嫁妆吧。"田思思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那丫头田心不在这里。"张好儿道:"她到哪里去了?"

田思思黯然道:"谁知道。自从那天在王大娘家里失散了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的人。只望她莫要有什么意外才好。"张好儿眨眨眼,笑道:"田心既然不在,我去找小兰来陪你也一样。"她忽然转身走下了楼。

一走出门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匆匆向对面的花丛里走了过去。

花丛间竟有条人影,好像一直都躲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

张好儿走了过去,忽然道:"小兰呢?"

这人道:"我已叫人去看着她了。"

张好儿沉声道:"你最好自己去对付她,千万不能让她跟田思思见面,更不能让她们说话。"这人笑了笑,道:"你若不喜欢听她说话,我就叫她以后永远都不能再说话。"喜娘的年纪虽不大,但却显然很有经验。

她们很快就替田思思化好了妆,并换上了新娘的嫁衣。

脂粉虽可令女人们变得年轻美丽,但无论多珍贵的脂粉,也比不上她自己脸上那种又羞涩、又甜蜜的微笑。

所以世上绝没有难看的新娘子,何况田思思本来就很漂亮。"前厅隐隐有欢乐的笑声传来,其中当然还夹杂着划拳行令声、劝酒碰杯声,这些声音的本身就仿佛带着种喜气。

这喜事虽办得匆忙,但赶来喝喜酒的贺客显然是还有不少。

张好儿看来的确是个交游广阔的人。

屋子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茶水。

因为新娘子在拜堂前是不能够喝水的,一个满头凤冠霞披的新娘子,若是急着要上厕所,那才真的是笑话。

张好儿当然不愿意这喜事变成个笑话。

所以她不但将每件事都安排得很好,而且也想得周到。

所以每件事都进行得很顺利,绝没有丝毫差错。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田思思心里却总觉得有点不太对。

是什么地方不对呢?她不知道。

她一心想嫁给秦歌,现在总算已如愿了。

秦歌不但又英俊、又潇洒,而且比她想象中还要温柔体贴些。

"一个女孩子若能嫁给这种男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等他们回到江南后,一定更不知有多少赏心乐事在等着他们。

他们还年轻,正不妨及时行乐,好好的享受人生。

一切都太美满、太理想了,还有什么地方不对的呢?

"也许每个少女在变成妇人之前,心里都会觉得有点不安吧。"田思思轻叹了口气,那些令人不快的事,她决心不再去想。

"爹爹若知道我嫁给了秦歌,也一定会很开心,一定不会怪我的。""秦歌至少比那大头鬼强得多了。"

想到那大头鬼,田思思心里好像有种奇怪的滋味。

"无论如何,我至少总该请他来喝杯喜酒的,他若知道我今天就已成亲,脸上的表情一定好看得很。"但田思思也知道以后只怕永远也看不到他了。

她忽然对那大头鬼有点怀念起来……

一个女孩子在她成亲前心里想的是什么?对男人说来,这只怕永远都是个秘密,永远都不会有人能完全猜出来。



爆竹声虽不悦耳,但却总是象征着一种不同凡响的喜气。

爆竹声响过后,新人们就开始要拜堂了。

"一拜天地……"

喜官的声音总是那么嘹亮。

喜娘们扶着田思思,用手肘轻轻示意要她拜下去,田思思知道这一拜下去,她就不再是"田大小姐"7。

这一拜下去,田大小姐就变成了秦夫人。

喜娘们好像已等得有点着急,忍不住在她耳旁轻轻道:"快拜呀。"田思思只听得到她们的声音,却看不见她们的人。

她头上蒙着块红巾,什么都看不见。

"结亲本来是件光明正大的事,新娘子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见人呢?"田思思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她忽然想起了那天在乡下人家里发生的事,忽然想到了穿着大红状元袍,戴着花翎乌纱帽,打扮成新郎官模样的葛先生。

"新娘子就是你!"

但新郎官是谁呢?会不会又变成了葛先生?

田思思只觉得鼻子痒痒的,已开始流着冷汗。

"新娘子为什么还不拜下去?"

贺客已经有人窃窃私议,已有人在暗暗着急。

喜娘们更急,已忍不住要将田思思往下推。

田思思的身子却硬得像木头,忽然大声道:"等一等。"新娘子居然开口说话了。

贺客们又惊又笑,喜娘们更已吓得面无人色。

她们做了二三十年的喜娘,倒还没听过新娘子还要等一等的。

幸好张好儿赶了过来,悄悄道:"已经到了这时候,还要等什么呀?"田思思咬着嘴唇,道:"我要看看他。"

张好儿道:"看谁?"

田思思道:"他。"

张好儿终于明白她说的"他"是谁了,又急又气,又忍不住笑道:"你现在急什么,等迸了洞房,随便你要看多久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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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12 11:08:58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章 不是好事

田思思道:"我现在就要看他。"

张好儿已急得快要跳脚了,道:"为什么现在一定要看呢?"田思思道:"我……我若不看清楚嫁的人是谁,怎么能放心嫁给他。"她说的活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张好儿又好气,又好笑,道:"你难道还怕嫁错人了?"田思思道:"嗯。"

张好儿终于忍不住,跺了跺脚,叹道:"新娘子既然要看新郎官,别人又有什么法子不让她看呢?"新娘子要看新郎官,本来也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

大家全都笑了。

听到这种事还有人能不笑的,那才真是柽事。田思思眼前忽然一亮,蒙在她头上的红巾终于被掀起来。

新郎官当然就站在她对面,一双发亮的眼中虽带著惊诧之意,但英俊的脸上还是带著很温柔体贴的笑意。

没有错,新郎官还是秦歌。

田思思吐出口气,脸又涨得通红,她也觉得自己的疑心病未免太大了些。

张好儿斜眼瞟著她,似笑非笑的,悠悠道:"你看够了吗?"田思思红著脸垂下头。

张好儿道:"现在可以拜了吧。"

田思思的脸更红,头垂得更低。

一块红巾又从上面盖下来,盖住了她的头。

外面又响起一连串爆竹声。

喜官清了清嗓子,又大声吆喝了起来。

"一拜天地……"

田思思终于要拜了下去。

这次她若真的拜了下去,就大错而特错了。

只可惜她偏偏不知道错在哪里。

谁知道错在哪里?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男婚女嫁不但是喜事,也是好事。

为什么这次喜事就不是好事呢?

厅前排著红喜帐,一对大红龙凤花烛燃得正亮。

烛火映蓍张好儿的脸。

她脸上红红的,也漂亮得像是个新娘子。

看到新人总算要拜堂了,她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角落的小门里忽然很快的闯了个人出来,燕子般掠到新娘和新郎的中间,手里居然还托著茶盘,带著甜笑道:"小姐,请用茶。"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送茶来新娘子喝,简苜叫人有点啼笑皆非。

可是这声音却熟极了,田思思又忍不住将蒙在脸上的红巾掀起一角,就看到一个小姑娘在对著她笑,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

连田思思也分不清这小姑娘是田心?还是小兰?

张好儿的脸色已变得很难看,一双又妩媚、又迷人的眼睛,现在却刀一般在瞪著这小姑娘,像是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出去,活活踢死。

但在这种大喜的日子,当著这么多贺喜的宾客,当然不能踢人。

所以张好儿只能咬著牙,恨恨道:"谁叫你到这里来的?还不滚出去!"这小姑娘却笑嘻嘻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出去。"张好儿怒道:"为什么?"

小姑娘道:"因为有一位秦公子叫我一定要留在这里。"张好儿道:"秦公子?哪个秦公子?"

小姑娘道:"我也不认得他,只知道他姓秦,叫秦歌。"张好儿脸色又变了,厉声道:"你疯了,秦歌明明就在这里。"小姑娘道:"我没有疯,的确还有位秦公子,不是这一位。"新郎宫的脸色也变了,抢道:"那人在哪里?"这小姑娘还没有说话,就听到有个人笑道:"就在这里。"笑声中,龙凤花烛的烛光忽然被拉得长长的,好像要熄灭的样子。

烛光再亮起的时候,花烛前就突然多了个人。

一个头很大的人,有双又细又长的眼睛。

杨凡。

田思思几乎要叫了出来。

她实在想不到这大头鬼怎会找到这里来,更想不到他还会来捣乱。

张好儿看到他却似乎有点顾忌,样子也不像刚才那么凶了,居然还勉强笑了笑,道:"原来是你?你为什么要来破坏别人的好事?"杨凡淡淡笑道:"因为这不是好事。"

新郎官秦歌的脸已涨得通红,抢著道:"谁说不是好事?"杨凡道:"我说的。"

秦歌道:"你是什么东西?"

杨凡道:"我跟你一样不是东西。"

田思思本来想说什么的,现在却不说了,因为她想不到这大头鬼居然敢在秦歌面前如此无礼。

奇怪的是,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很有趣。

秦歌却生气极了,怒道:"你知道我是谁?"

杨凡道:"不知道。"

秦歌大声道:"我就是秦歌。"

杨凡道:"那就奇怪了。"

秦歌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杨凡道:"因为我也是秦歌。"

张好儿勉强笑道:"你开什么玩笑,还是快坐过去喝喜酒吧,我陪你。"杨凡板起脸道:"谁说我在开玩笑,他既然可以叫秦歌,我为什么不能叫秦歌?"他忽然问那小姑娘,道:"你叫什么名宇?"

小姑娘笑道:"秦歌。"

杨凡道:"对了,这人若可以叫秦歌,人人都可以叫秦歌了。"秦歌的脸通红,张好儿的脸苍白,突然间,一股轻烟从秦歌的衣袖里喷出,冲著杨凡脸上喷了过去。

小姑娘已捏起鼻子,退出了七八尺。

杨凡却没有动。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轻轻吹了口气。

那股烟就突然改变了方向,反而向秦歌的脸上吹了过去。

秦歌忽然开始打喷嚏,接连打了五六个喷嚏,眼泪鼻涕一齐流了下来。

然后他就软软地倒在地上,像是变成了一滩烂泥。

杨凡向小姑娘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小姑娘道:"迷香。"

杨凡道:"你知不知道哪种人才用迷香?"

小姑娘恨恨地道:"只有那种下五门的小贼才用迷香。"杨凡笑道:"想不到你居然很懂事。"

小姑娘道:"但是,秦歌并不能算是下五门的小贼呀。"杨凡道:"他的确不是。"

小姑娘眨眨眼睛,道:"那么这人想必就一定不是秦歌了。"杨凡道:"谁说他是秦歌,谁就是土狗。"

小姑娘道:"他若不是秦歌是谁呢?"

杨凡道:"是个下五门的小贼。"

小姑娘道:"下五门的小贼很多。"

杨凡道:"他就是其中最下流的一个小贼,连他用的迷药也是第九等的迷香,除了他自已之外,谁都迷不倒。"小姑娘道:"无论多下流的人,至少总也有个名字的。"杨凡道:"下流人的名字也下流。"

小姑娘道:"他叫什么?"

杨凡道:"他的名字就刺在胸口上,你想不想看看?"小姑娘道:"会不会看脏我的眼睛?"

杨凡笑道:"要你少看几眼就不会了。"

他突然撕开了那件很漂亮的新郎衣服,露出了这人的胸膛。

这人胸膛上刺著一只花花的蝴蝶。

小姑娘道:"莫非这人就叫做花蝴蝶?"

杨凡点点头叹道:"不错,古往今来,叫花蝴蝶的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小姑娘嫣然道:"想不到你懂得的事居然比我还多些。"杨凡笑道:"因为我的头比你大,装的东西自然多些。"张好儿一直在旁边听著,脸色越听越白。

田思思也一直在旁边听著,一张脸却越听越红,突然冲过来,在这花蝴蝶的腰眼上重重踢了一脚。

她恨极了,恨得要发疯。

"想不到田大小姐,居然险些做了下五门小贼的老婆。"田思思咬著牙,瞪著张好儿,道:"你……你跟我有什么仇?为什么要这样子害我?"她气得连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张好儿苦笑道:"真对不起你,但我也是上了这人的当。"她居然也走过去踢了一脚,恨恨道:"你这畜生,你害得我好苦。"田思思道:"你……你真的也不知道?"

张好儿叹了口气,道:"我为什么要害你?我跟你又没有仇。"杨凡忽然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真佩服你。"张好儿怔了怔,道:"佩服我什么?"

杨凡道:"你真会做戏。"

小姑娘眨著眼,道:"她是不是还以为自已能骗得过你?"杨凡又笑了笑,淡淡道:"她应该知道自己骗不了我的。"小姑娘道:"天下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够骗得了你吗?"杨凡道:"也许只有一个人能骗得了我。"

小姑娘道:"谁?"

杨凡道:"我自己。"

厅上当然还有别的人,一个个都似已怔住。

他们本是来喝喜酒的,看样子现在喜酒已喝不成了,但却看到一出好戏。

田思思忽然一个耳光往张好儿脸上打了过去。

张好儿居然没有动,苍白的脸上立刻就被打红了。

小姑娘拍手笑道:"打得好,再打重些。"

杨凡微笑道:"这种人脸皮比城墙还厚,你打得再重,她也不会疼的。"小姑娘道:"那么,我们该拿她怎么样呢?"

杨凡道:"不怎么样。"

小姑娘皱皱眉,道:"不怎么样?难道就这样放过了她?"杨凡道:"嗯。"

小姑娘道:"那岂非太便宜了她?"

杨凡淡淡道:"像她这种人,天生本就要骗人的,不骗人才是怪事,所以……"小姑娘道:"所以怎么样?"

杨凡道:"所以你遇到这种人,就要加意提防,最好走远些,否则你就算上了当也是活该。"田思思跳了起来,道:"你是不是说我活该?"杨凡道:"是。"

田思思瞪著他,简直快气死。

杨凡道:"她有没有强迫你?有没有勉强你?还是你自己愿意跟著她来的?"田思思气得说不出话,也的确无话可说。

张好儿的确一点也没有勉强她。

杨凡淡淡道:"一个人自己做事若太不小心,最好就不要怪别人、埋怨别人。"他的声音平淡而稳定,慢慢的接著道:"无论谁都应该学会先责备自己,然后才能责备别人;否则就表示他只不过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田思思突然扭头冲了过去。

杨凡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小姑娘笑了笑,也跟了出去。

张好儿却在看著杨凡,终于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原来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杨凡道::"只知道一点点,还不太清楚。"张好儿道:"但却已够了。"杨凡道:"足够了。"

张好儿叹道:"你准备怎样对付我呢?"

杨凡道:"你说我应该怎么样?"

张好儿垂下头,道:"我并不是主谋。"

杨凡道:"我知道你不是。"

张好儿道:"葛先生呢?"

杨凡道:"你最好先管好自己的事,然后再来管别人的。"张好儿咬著嘴唇,道:"我若答应你,以后绝不再骗人,你信不信?"杨凡道:"我信。"

张好儿忍不住展颜一笑,嫣然道:"你真是个好人,也真是个怪人。"其实杨凡并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

他只不过是个很平凡的人。

唯一跟别人不大一样的是,他不但相信别人,也相信自己。

他做事总喜欢用他自己的法子,但那也是很普通的法子,公平,但却并不严峻。

他无论对任何大都绝不会太过分,但也绝不会放得太松!

他喜欢儒家的中庸和恕道,喜欢用平凡宽厚的态度来面对人生。



夜凉如水。

田思思冲到院子里,冲到一棵树下,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这眼泪的的确确是被气出来的。

"猪八戒,大头鬼……找真是活活遇见了个大头鬼。"但若没有遇见这大头鬼,她现在岂非已做了下五门小贼的老婆?

"一个人,最好先学会责备自己,然后再去责备别人。"等田思思比较冷静了些的时候,又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活也有些道理。

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手里端著婉茶。

"小姐,喝口茶消消气吧。"

那小姑娘又来了,笑得还是那么甜,那么俏皮。

田思思忍不住了,问道:"你究竟是小兰?还是田心?"小姑娘眨了眨眼,笑道:"好像我就算烧成了灰,小姐都能认出我来的嘛!"田思思眼睛亮了,道:"你是田心。"

田心笑得更甜,道:"谁说我不是田心,谁就是土……土……"田思思已拧住了她的脸,笑骂道:"小鬼,刚认得那大头鬼,就连他说话的腔调都学会了,以后可怎么得了?"田心笑道:"什么不得了,最多也只不过跟著小姐去替他叠被铺床罢了。""若与你家小姐同鸳帐,怎舍得要你叠被铺床?"年轻的女孩子们,又有谁没有偷偷的在棉被里看过红娘呢?

田思思却沉下了脸,恨恨道:"你放心,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他!"她不让田心再说,又问道:"你早就知道那秦歌是冒牌的了?"田心点点头。

田思思咬著牙,道:"死丫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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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12 11:09:33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三章 男人喜欢到的地方

田心叹了口气,道:"我没有机会说。"

田思思道:"你第一次送衣服给我的时候,为什么不说?"田心道:"那时我知道葛先生就在屋里,所以小姐问我是不是田心,我也不敢承认。"提起"葛先生"这名宇,田思思就好像忍不住要打寒噤。

田心道:"后来我故意将茶泼在小姐身上,为的就是要乘机将一张纸条子塞到小姐的怀里去,谁知你却将它丢到地上了。"田思思叹道:"那时我又怎么想得到。"

她苦笑著又道:"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想不到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子害我?"田心抿著嘴笑道:"其实人家也没有害你,只不过要娶你做老婆而已。"田思思皱眉道:"为什么他们要花这么多心机,究竟谁是主谋的人?"田心道:"葛先生。"

田思思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道:"他早就跟张好儿串通了?"田心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

田思思道:"他根本就没有被那冒牌的秦歌点住穴道。"田心道:"那当然是他们故意在你面前做的戏,好教你更相信那秦歌是真的。"她叹了口气,又接著道:"其实就算有十个花蝴蝶,葛先生也只要用两个手指就能把他们全都捏死。"田思思也叹道:"那人的确很可怕。"

田心道:"据我所知,他武功比我们以前见过的人都可怕得多。"她忽又笑了笑,道:"但他只要一见杨公子,就好像老鼠见到了猫。"田思思又沉下了脸,冷冷道:"你怎么知道?"田心道:"若非杨公子及时来救我,现在我只怕已见不著小姐了。"田思思道:"那人要杀你?"

田心点点头,道:"他们想必已发现了我跟小姐你的关系。"田思思道:"可是,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田心答道:"王大娘送我来的,她把我卖给了张好儿。"田思思道:"那天你没有逃走?"

田心摇摇头,叹气道:"我怎么能逃得出她的手掌心?"田思思"噗哧"一笑,道:"王大娘又不是如来佛,你怎么连她的手掌心都逃不出?你这位孙悟空岂非一向都很神通广大吗?"这句话说完,她还是笑个不停。

田心噘起嘴,道:"有什么事这么好笑?"

田思思勉强忍住笑,道:"你有没有看出来,那大头鬼很像一个人?"田心怔了怔道:"像谁?是不是我们认得的人?"田思思道:"按理说,你应该认得才对,因为你们本都是从天上下凡来的,一个是天篷元帅,一个是齐天大圣。"田心终于明白了,失笑道:"你说他像猪八戒?"田思思拍著手,笑道:"你看他像不像?……不像才怪。"田心却摇了摇头,道:"我倒看不出他有哪点像。"田思思道:"他又能吃,又能睡,一看到漂亮的女人,眼睛立刻就眯成了一条线,那种色迷迷的样子,活脱脱就像是猪八戒进了高家庄。"田心叹了口气,道:"但若没有他这个猪八戒,唐三藏和孙悟空这次只怕就难免要上吊了。"田思思板起了脸,道:"你为什么总是要帮著他说话?"田心道:"因为我佩服他。"

田思思眨了眨眼,忽又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把你嫁给他好不好?"田心道:"好。"

她答应得倒真痛快,连想都没有想。

田思思反倒怔住了,道:"你说好?"

田心道:"有什么不好?"

田思思道:"但他的头比真的大头鬼还大三倍,你难道看不出来?"田心道:"头大有什么不好?头大的人一定比别人聪明。"田思思道:"他的腰比水桶还粗。"

田心道:"可是他的心却比针还细,无论什么事都想得那么周到。"田思思道:"你不觉得他是个丑八怪?"

田心道:"一个男人只要聪明能干,就算真的丑一点也没关系,何况他根本就不丑。"田思思叫了起来,道:"他还不丑?要怎么样的人才算丑?"田心道:"以我看,那花蝴鲽就比他丑得多,连一点男人气概都没有。"她闭著眼,就像做梦似的,接著道:"你若仔细看看,就会发觉他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长得很顺眼,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迷人极了。"田思思瞪著眼,恨恨道:"好,你既然这么喜欢他,我不如就把你嫁给他算了。"田心叹了口气,道:"只可借他绝不会喜欢我,他喜欢的人是……"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只听一人道:"我喜欢的人就是我自己。"杨凡忽然笑嘻嘻站到她面前来了,微笑著道:"每个人最喜欢的人都一定是他自己,这就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田心红著脸,垂下头,不敢再开口。

杨凡打了个呵欠,道:"我们走吧。"

田思思瞪著眼道:"走?就这样走?"

杨凡道:"不这样走还能怎样走?"

田思思道:"张好儿呢?"

杨凡道:"在屋里。"

田思思道:"你难道真的就这样放过了她?"

杨凡道:"你要我怎么样?杀了她?打她三百下屁股?"田思思咬著牙,道:"你……你……你至少应该替我出口气!"杨凡道:"你有什么气好出的?她打过你没有?"田思思道:"没有。"

杨凡道:"骂过你没有?"

田思思道:"也没有。"

杨凡道:"你跟她到这里来之后,她要你做了些什么事?"田思思道:"她要我洗澡,要我换衣服,然后……然后……"杨凡道:"然后请你吃了顿饭,介绍了一个并不算难看的男人给你,对不对?"田思思道:"对是对的,只不过……"

杨凡道:"只不过怎么呢?还是要出气?"

田思思道:"当然。"

杨凡道:"你要怎么样出气呢?是不是也叫她洗个澡,换件衣服,然后再请她吃饭,介绍个漂漂亮亮的小伙子给她?"田思思跳了起来,跺脚道:"你究竟是帮著我?还是帮著她?"杨凡笑了笑,道:"我什么大都不帮,只帮讲理的人。"田思思道:"你认为我不讲理?她呢?她为什么要骗我??什么要我嫁给那个人?"杨凡淡淡道:"那也许只因为你长得太漂亮,所以才有人一心想娶你做老婆;你若长得跟我一样,跪下来求别人娶你,人家也不要。"田思思气极了,大叫道:"谁说我长得漂亮,我一点也不漂亮,你难道看不出他们一定有阴谋?"杨凡笑道:"你几时也变得这么谦虚起来了?难得难得……"他又打了个呵欠,道:"我要走了,你跟不跟我走都随便你。"田思思大声道:"当然随便我,你凭什么管我?"杨凡已施施然走了出去,悠然道:"你若见到葛先生,其实也用不著太害怕,他最多也不过想娶你做老婆而已,绝不会吃了你的。"他话还没有说完,田思思已追了上去,喘著气道:"葛先生还在这里?"杨凡谈淡道:"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还在这里?他在哪里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田思思道:"你刚才还见过他?"

杨凡道:"不错。"

田思思道:"你为什么不抓住他?"

杨凡道:"你也见过他很多次,你又为什么不抓住他?"田思思道:"因为我抓不住他。"

杨凡道:"我也一样。"

田思思道:"你也一样?难道你武功也不如他?"杨凡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本事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大,你何必将我看得太高?"田思思道:"那他为什么一见到你就跑?"

杨凡想了想,道:"也许只因为我是个正人君子,邪不胜正,这句活你总该知道的。"二

庵子里很静。

淡淡的星光照著青石板铺的路,风中带著木樨花的香味。

杨凡在前面走,田思思只有在后面跟著。

这大头鬼虽然可恨,至少总比葛先生好些。

田心走在他们旁边,一双大眼睛老是不停的在他们身上溜来溜去。

田思思忽然道:"你问问他,究竟想到哪里去。"田心眨眨眼,道:"你为什么自己不去问?"

田思思狠狠瞪了她一眼,还没开口。

田心忽又道:"张好儿虽然满嘴不说真话,但有件事倒不是骗你的。"田思思道:"什么事?"

田心道:"秦歌的确已到了这里,好几天之前我就听他们说过了。"田思思眼睛亮了起来,道:"你有没有听说他在哪里?"田心摇摇头,杨凡忽然回过头来笑笑,道:"他若真的已到了这里,我们知道有个地方一定能找到他。"田思思苦笑道:"什么地方?"

杨凡淡淡道:"一个单身的男人喜欢到什么地方去,你也应该懂得的。"三

男人喜欢到些什么地方呢?

有趣的地方。

那地方不一定要有美丽的风景,很堂皇的房子,只要有好酒、好菜、好看的女人、公平的赌博,十个男人中就至少有九个喜欢去。

无论是不是单身的男人都一样。

这地方风景并不美,简直根本连一点风景也没有。

这地方只不过是城墙角下的一条死衙堂。

这房子也一点不堂皇。

事实上,这房子十年前就已该拆掉了,看来好像随随便便的一阵风就能将它吹垮。

两扇油漆剥落的大门,也是紧紧关著的,门口还堆著垃圾。

田思思还没有走到大门口,就闻到一股臭气,忍不住皱眉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杨凡道:"你不是要找秦歌吗?"

田思思道:"他难道会到这种鬼地方来?"

杨凡笑了笑道:"他非但一定会来,而且来了就舍不得走。"田思思道:"为什么?"

杨凡笑道:"你慢慢就会知道为什么的。"

田思思忽然停下脚步,道:"这地方是不是也有很多……很多像张好儿那样的慈善家。"杨凡摇摇头,道:"到这地方来的人,并不是来找慈善家的。"田思思道:"来干什么?"

杨凡道:"到这地方来的人,都喜欢自己做慈善家。"田思思眨眨眼,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杨凡道:"我的意思就是,这些人喜欢将自己的银子送出去救济别人,而且送得很快。"田思思忽然道:"有多快?"

杨凡道:"你若将自己的银子送出去,绝对找不到别的地方能比这里送得更快的了。"田思思恍然道:"我明白了,这地方一定是个很大的赌场。"杨凡笑道:"不错,到底还是你比较聪明些。"田思思又噘起了嘴,冷冷地道:"看这破破烂烂的屋子,到这里来的人也一定不会有什么大手面。"杨凡道:"你又不懂了,真正喜欢赌钱的人,只要有得赌,别的事全都不讲究,你就算叫他倒在阴沟里赌也没关系。"田思思道:"既然什么都可以赌,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到这里来?"杨凡道:"因为这地方秘密。"

田思思道:"为什么要如此秘密?"

杨凡道:"原因很多。"

田思思道:"你说出来听听。"

杨凡道:"有些人怕老婆,不敢赌;有些人身分特别,不能赌;还有些人银子来路不明,若是赌得太大,怕引起别人的疑心。"他笑了笑道:"可是在这里,随便你怎么赌都没关系,既没有人敢到这里来抓你,更没有人查问你银子的来历。"田思思道:"为什么?"

杨凡道:"因为这里的主人是金大胡子。"

田思思道:"金大胡子又是谁?"

杨凡道:"是个别人惹不起的人。"

田思思道:"秦歌既没有老婆可怕,也没有见不得人的原因,为什么也要到这里来赌呢?"杨凡道:"因为这地方赌得大,赌得过瘾,不是大手面的人,连大门都迸不去。"田思思用眼睛瞟看他,道:"你呢?……你进不进得去?"杨凡笑了笑道:"我若进不去,又怎么会带你来呢!"田思思道:"想不到你非但是个酒鬼,而且还是个赌鬼。"杨凡微笑道:"其实你早就应该想到的。"

大门上还有个小门。

杨凡敲了敲小门上的铜环,小门就开了。

门里刚好露出一个人的脸。

一张凶巴巴的脸,看著火的时候总带著三分杀气。

这人不但样子长得凶,声音也很凶,瞪著杨凡道:"你来干什么?"杨凡道:"你不认识我?"

这人道:"谁认得你?"

杨凡笑了笑,道:"金大胡子认得我。"

他忽然拿出样东西塞到门洞里去,又道:"你拿去给他看看,他就知道我是谁了。"达人又狠狠地瞪丁他一眼,"砰"的将门重重的关上。

田思思忍不住地问道,"金大胡子真认得你?"杨凡微笑道:"我不是慈善家,我不会骗你。"田思思道:"你怎么认得这种人?"

杨凡淡淡道:"因为我是个赌鬼,又是个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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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秦歌,秦歌

田思思瞟了他一眼,忽又问道:"秦先生会不会来这里?"杨凡道:"我怎么知道?"

田思思道:"你一定知道。我总觉得你早就认识他了,他也早就认得你。"杨凡叹了口气,喃喃道:"女人为什么总有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呢?"门忽然开了。

这次开的不是小门,是大门。

那个样子很凶的人,忽然变成了个很客气的人,陪着笑躬身道:

"请,请进。"

他旁边还有个衣裳穿得很华丽的彪形大汉,浓眉大眼,满脸横肉,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一看见杨凡就迎了上来,大笑道:"今天是哪阵风把你吹来的?"杨凡道:"一阵邪风。"

华衣大汉怔了证道:"邪风?"

杨凡叹道:"若不是邪风,怎么会把我吹到这里来呢?"华衣大汉笑道:"你已有好几个月没有送钱来了,也不怕银子发霉吗?"二

屋子虽然很大,看来还是烟雾腾腾的,到处都挤满了人。

各式各样的人,大多数都很紧张,有几个不紧张的,也只不过是在故作镇定而已,其实连小衣都只怕已被汗水湿透。

真正不紧张的只是一个。就是带杨凡进来的那华衣大汉。

因为只有他知道这屋子里谁是赢家。

他自己。

他拍着杨凡的肩,笑道:"你随便玩玩,等这阵子忙过了,我再来陪你喝酒。"等他走远了,田思思忽然冷笑道:"看来你跟金大胡子也并没有什么交情。"杨凡道:"哦?"

田思思道:"若是有交情的朋友,他一定会亲自出来迎接的。"杨凡笑了笑,道:"你以为刚才带我们进来的那人是谁?"田思思道:"他总不会是金大胡子吧。"

杨凡道:"他不是金大胡子是准?"

田思思失声道:"什么?他就是金大胡子?他连一根胡子都没有。"杨凡道:"胡子是可以刮掉的。"

田思思奇道:"他既然是金大胡子,为什么要刮胡子?"杨凡笑道:"因为他最近娶了个老婆。"

田思思道:"娶老婆和刮胡子有什么关系?"

杨凡道:"非但有关系,而且关系很大。"

田思思眨了眨眼,道:"难道是他老婆叫他把胡子刮掉的?"杨凡道:"你这次总算变得聪明了些。"

田思思也忍不住笑了,道:"想不到他这样的人也会怕老婆。"杨凡道:"各种人都会怕老婆,怕老婆这事是完全不分种族、不分阶级的。"田思思笑道:"这么说来,怕老婆至少是件很公平的事。"杨凡又叹了口气,道:"像这样公平的事的确不多,幸好还不多。"屋子里既有各式各样的人,就有各式各样的赌,骰子、牌九、单双、大小……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墙上贴着张告示:

"赌注限额:最高一千两,最低十两。"

田思思东张西望地看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道:"秦歌不在这里。"杨凡道:"我保证他一定会来这里的。"

田思思道:"你不骗我?"

杨凡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田思思想了想,的确想不出杨凡骗她的理由,又问道:"他什么时候会来?"杨凡道:"那就难说了,反正我们一直等到他来为止。"田思思道:"这地方若是打佯了呢?"

杨凡道:"这地方从不打佯。"

田思思道:"为什么?"

杨凡道:"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赌瘾什么时候会发作,所以这地方十二个时辰中随时都会有人来。"田思思瞟了他一眼,笑道:"现在你赌瘾发作了没有?"杨凡苦笑道:"既已到了这里,想不发作也不行。"突然听田思思道:"你们看,那边那个女人。"赌场里有女人并不稀奇,但这女人实在太年轻、太漂亮。

她正在赌牌九,而且正在推庄。

她穿的本来是件很华贵、很漂亮的衣裳,现在衣襟已敞开了,袖口已挽了起来,露出了雪白的酥胸和一双嫩藕般的手臂。

她正在赔钱。

这一把她拿的是"鳖十",通赔。

眼见着她面前堆得高高的一堆银子,霎时间赔得干干净净。

旁边一个满脸麻子的大汉正斜眼看着她,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悠然道:"少奶奶,我看你还是让别人来推几手吧。"这位少奶奶已输得满脸通红,大声道:"不行,我还要翻本。"大麻子道:"要翻本只怕也得等到明天了,今天你连戴来的首饰都押了出去,我们这里的规矩又不兴作赌赊帐。"少奶奶咬着唇,发了半天怔,忽然道:"我还有样东西可以押。"大麻子道:"什么东西?"

少奶奶挺起了胸,道:"我这个人。"

大麻子脸上每颗麻子都亮了起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道:"你想押多少?"大麻子眼睛盯着她敞开的衣襟,道:"叁千两行不行?"少奶奶一拍桌子,道:"好,银子拿来,我押给你了。"田思思看得眼睛发直,忍不住叹息着道:"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少奶奶,输得这麽惨。"旁边忽然有人冷笑道:"她是个屁少奶奶,规规矩矩的少奶奶怎么会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这人一张马脸,全身黑衣,装束打扮和那看门的人完全一样,想必也是金大胡子的手下。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到这里来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这人道:"一个人到这里来赌的女人,不是卖的,就是人家的姨太太。"他指了指那位少奶奶,又道:"她就是大同府王百万的第十叁房姨太太,平时倒还规矩,只要一赌起来,立刻就现了原形。"田思思冷笑道:"男人一赌起来,还不是一样的要现原形?"这人笑了笑,道:"只可惜男人就算要卖,也卖不出去。"他笑嘻嘻地走了,临走的时候还瞟了田思思两眼。

田思思气得脸发白,恨恨地道:"为什么女人总好像天生要比男人倒霉些,为什么男人能赌女人就不能?"杨凡淡淡道:"因为女人天生就不是男人。"

田思思瞪眼道:"这是什么话?"杨凡笑道:"这是句很简单的话,只可惜世上偏偏有些女人听不懂。"杨凡也开始赌了。

他赌的是牌九。

这里的赌注是十两银子,无论是输是赢,他都是十两,连一两都不肯多押下去。

旁边看着他的人,嘴里虽没有说什么,目光中却露出不屑之意。

无论别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杨凡还是一点也不在乎。

田大小姐却已受不了。

她既然坐在杨凡旁边,杨凡丢人,岂非就等於她丢人?

她忍不住悄悄道:"你能不能多押一点?"

杨凡道:"不能。"

田思思道:"为什么不能?"

杨凡笑笑道:"因为我既不想输得太快,也不想赢人家的。"田思思恨恨道:"你这样子算什么赌鬼?"

杨凡道:"我并没有说我是赌鬼,是你说的。"田思思瞪了他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嫣然道:"你就算是赌鬼,也只能算第八流的赌鬼。"杨凡没有说话,又将赌注押了下去。

还是十两,不多也不少。

田思思叹道:"看来这里赌注的限额若是一文钱,你一定不会押两文。"杨凡笑道:"你又说对了一次。"

忽然间,屋子里爆出了一片欢呼声:"秦大侠来了……秦大少一来,场面就一定热闹了……"无论是秦大侠也好,秦大少也好,田思思知道他们说的就是秦歌。

秦歌果然来了。

田思思只觉得嘴里发干,手脚发冷,紧张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她虽然睁大了眼睛,却还是没法看清楚秦歌的人。

她实在太紧张,紧张得连眼睛都有点发花。

幸好她总算还是看到了一条红丝巾。

红得像刚升起的太阳。

秦歌的确是个红人,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是红的。

他一来,屋子里所有的人几乎全都围了上去。

田思思连那条红丝巾也都看不见了,急得简直要跳脚。

杨凡却还是稳如泰山般坐在那里,全神贯注在他的赌注上。

十两,不多也不少。

田思思真恨不得把十两破银子塞到他嘴里去。

"像秦歌这样的大人物来了,这猪八戒居然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在他眼中看来,秦歌好像连这十两银子都比不上。"田思思恨得牙痒痒的,只好去问田心,道:"你看见了他没有?"田心眨眨眼,道:"他?我怎么知道你说的『他』是谁?"田思思跺脚道:"当然是秦歌,除秦歌还有谁?"田心笑道:"看倒是看见了,只不过……"

田思思不等他说完,就抢着间道:"他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田心悠然道:"什么样子?还不是个人的样子吗?好像也并没有比别人多长两只眼睛一条腿。"田思思又急又气,又恨不得把那十两银子塞到这小撅嘴里去。

幸好这时她总算已听到了秦歌的声音!

声晋又响亮又豪爽,听起来正是个男子汉的声音!

"要赌就要赌得痛快,否则,就不如回家去抱老婆了。"大家一起大笑。

"对,秦大侠真是个痛快的人。"

"押单双最痛快,秦大侠你来推庄好不好?"

秦歌的声音还是那麽痛快:"好,推庄就推庄,只不过我有个条件。""秦大侠只管说。"

"我可不管金大胡子订的那些穷规矩,要押我的庄,至少就得一百两,多多益善,越多越好,我赌钱一向是越大越风流。"人群总算散开了些。

田思思总算看到了秦歌,总算看到了她心目中的大人物。

她最先看到的,自然还是那条鲜红的丝巾。

红得就和她现在的脸色一样。

红丝巾松松的系在脖子上。

脖子很粗,但长在秦歌身上,看来就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粗了。

大人物并不一定长得英俊漂亮,但却一定有种与众不同的气派。

秦歌的气派的确不小,随手一掏,就是厚厚的一大叠银票,随随便便就摔在桌子上。

"押,尽管押。"

於是大家就押,几百两的也有,几千两的也有。

到这里来的人,身上的银子好像不是偷来的,就是抢来的。

又是一阵欢呼。

庄家赔出的多,吃进的少。

一赔就是好几千两,霎时,万把两银子就不姓秦了。

秦歌却还是面不改色,眼睛还是灼灼有光,他长得就算不太英俊漂亮,就凭这种气派,已足够让女人一队队的拜倒在他黑缎子的裤脚下。

田思思简直已看得痴了,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道,"他真是条男子汉,真是个大英雄。"田心忽然笑了笑,道:"你从哪点看出来的?"田思思道:"只看他赌钱的样子,就已足够了。"田心道:"一个人赔钱赌得凶,并不能证明他就是男子汉,就是英雄。"她又笑了笑,道:"也许只能证明一件事。"

田思思道:"什么事?"

田心悠然道:"只能证明他是个赌鬼,第一流的赌鬼。"田思思气得再也不想睬她。

杨凡呢?还是全神贯注在他的赌注上。

还是十两。

田思思忍不住推了他一下,悄悄道:"你认不认得秦歌?"杨凡道:"不认得。"

田思思冷笑道:"亏你还算是在江湖中混的,连他这样的大人物都不认得。"杨凡笑笑,道:"因为我天生就不是大人物,而且一看到大人物就紧张。"田思思恨恨道:"你为什么不想法子去认得他?"杨凡道:"我为什么要想法子去认得他?"

田思思道:"因为……因为我想认得他。"

杨凡道:"那是你的事,我早就说过,只能带你找到他,别的事我都不管。"田思思道:"可是……可是你至少应该给我一个机会。"杨凡道:"什么样的机会?"

田思思道:"你若也到那边桌上去赌,说不定就认得他了。"杨凡道:"我不能去。"

田思思道:"为什么不能去?"

杨凡道:"那边的赌注太大。"

田思思忍不住跺了跺脚,道:"你为什么不回家抱老婆去?"杨凡淡淡道:"因为我没有老婆。"

他的回答永远都这么简单,谁也不能说他没道理,但却可以活活把人气死。

田思思生了半天闷气,抬起头,恰巧又看到了那大麻子。

"她眼珠子一转,忽又问道:"那个大麻子你认不认得?"杨凡笑笑道:"这人我倒认得,因为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田思思道,"他是干什么的?"

杨凡道:"据说他就是这赌场的吸血虫。"

田思思皱眉道:"吸血虫?"

杨凡道:"他专门等输光了的人拿东西到他那里去押,一天就要叁分利,本来值叁百两的,他最多只押一百五。"田思思眼珠子又一转,忽然笑了,嫣然道:"你好人索性做到底,帮我个忙好不好?"杨凡道:"帮什么忙?"

田思思道:"把我押给那个麻子。"

杨凡上上下下看了她两眼,道:"你有毛病?"田思思笑道:"没有,一点毛病也没有。"

杨凡道:"你也想去押几把?"

田思思道:"不想,我又不是赌鬼。"

杨凡道:"你说没有毛病,又不是赌鬼,却要我把你押给那大麻子。"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女人为什么总要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呢?"田思思道:"你也不用管我是为了什么,只要你帮我这个忙,我以後绝对不再麻烦你了。"杨凡想了想,道:"你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田思思道:"绝对最后一次。"

杨凡长叹道:"好吧,长痛不如短痛,我就认命了吧。"他终於向那大麻子招了招手,大声道:"赵刚,你能不能过来一下?"赵大麻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旁的田思思,终於施施然走了过来,似笑非笑的,悠然道:"怎么?十两十两的押,也会输光吗?"杨凡道:"一钱一钱的押,迟早也会输光的。"赵大麻子道:"你想押什么?"

杨凡指了指田思思,道:"你看她可以值多少两银子?"赵大麻子上上下下打量了田思思几眼,脸上的麻子又发出了光,道:"你想押多少?"杨凡道:"像这么样又漂亮.又年轻的小姑娘,至少也值叁千两。"赵大麻子又盯了田思思几眼,喃喃道:"看来倒还像是原封货……好吧,我就给你叁千两,但你可得保证她不能溜了。"杨凡道:"你难道还怕别人赖帐?"

赵大麻子仰面大笑,道:"谁敢赖我赵某人的帐,我倒真佩服他。"他终於数过了叁千两银票,还没有交到杨凡手上……

田思思忽然大叫了起来:"救命,救命呀!"

她叫的声音比人踩住了鸡脖子还可怕。

杨凡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好像早已算准了有这种事发生的。

只有赵大麻子吓了一跳,除了他之外,别的人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最气人的是,秦歌也没有听见。

男人在赌钱的时候,耳朵里除了骰子的声音外,很少还能听到别的声音。

田思思咬了咬牙,索性冲到秦歌旁边去,大叫道:"救命,救命呀。"她简直已经在对着秦歌的耳朵叫了。

秦歌这才听见了,却好像还是没有听得十分清楚,回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什么事?"田思思指着杨凡,道:"他……他……他要把我卖给别人。"秦歌也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皱眉道:"他是你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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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12 11:12:32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五章 大英雄本色

田思思低着头,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道:"他根本也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只不过是跟他到这里来玩的,谁知道他……他……"秦歌忽然重重一拍桌子,怒道:"这是什么话,天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他大步走到杨凡面前,瞪眼道:"你凭什么要把这位小姑娘卖给别人?"杨凡叹道:"因为我是个赌鬼,而且输急了。"这理由简直该打屁股叁百板。

谁知秦歌却好像很同情的样子,道:"这倒也难怪你。你想要多少银子翻本?"杨凡忽然笑了笑,道:"既然秦大侠已出头,我一两银子也不要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田思思看他就这样走了,心里反而有点难受起来。

"无论如何,这大头鬼并不能算是个坏人,我以後一定要找个机会报答报答他才是。"她忽然又想起了田心。

"他既然没老婆,田心又蛮喜欢他的,我为什么不索性真的将田心许配给他呢?"只可惜这时田心也不见了。

田心是什么时候走的,往哪里走的?田思思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眼里好像已只有杨凡一个人,心里也只有杨凡,这是怎么回事呢?

田大小姐自己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承认。

她轻轻叹了口气,回过头,才发现秦歌还站在她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吃了那么多苦,费了那么多事,好容易才总算认得了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但刚才她居然连他都忘了。

这大人物在她心里的地位难道还没那猪八戒重要?

秦歌还在盯着她,仿佛在等着她说话,一双眼睛当然很明亮,很有慑人之力,只不过还有几根红丝而已。

"像他这样多采多姿的人,当然不大有时间睡觉的。"田思思终於嫣然一笑,道:"多谢秦大侠救了我,否则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秦歌道:"你认得我?"

田思思瞟着他脖子上的红丝巾抿嘴笑道:"江湖中的人谁不认得秦大侠呢?"秦歌道:"你知道我一定会救你?"

田思思道:"秦大侠见义勇为,也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秦歌缓缓的道:"就因为你知道我一定会救你,所以才要刚才那个人把你卖给赵大麻子,是不是?"田思思怔住了。

她再也想不到秦歌居然能看破她的心事,更想不到他会当面说出来。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这句话一间出来,她就已後悔了。因为这句话已等於告诉秦歌,她刚才做的那些事完全是在演戏。

秦歌大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以为这法子很妙,对我说来却一点也不稀奇了;因为至少有七八个女孩子在我面前用过同样的法子。"田思思的脸已红到耳根,真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进去。

秦歌忽又道:"但你却有一点跟那些女孩子不同的地方!"田思思咬着嘴唇,鼓足勇气,问道:"哪……哪一点?"秦歌微笑着,道:"你比那些女孩子长得漂亮些,笑起来也比她们甜些。笑得甜的女人,将来的运气都不会太坏,所以……"他忽然拉起田思思,道:"走,陪我去赌两手,看你能不能带点好运气给我。"所以田大小姐真的认得秦歌了,而且至少已对这个人有了一点了解。

她已发觉秦歌是个敢说敢做的人,他若要拉你的手时,无论有多少双眼睛在瞧着,他都照样要拉。

他若要说一句话的时候,无论有多少双耳朵在听着,他也都照说不误;至於这句话是不是会让别人脸红,他更完全不管不顾。

"假如是那大头鬼,也许就不会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把我的秘密揭穿了,他至少会替我留点面子。"田大小姐本已下了决心,以後绝不再想那大头鬼了,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无论看到什么人,都忍不住要拿这人跟他比一比。

"无论如何,秦歌至少比他坦白得多。"

田大小姐终於为自己下了个结论。

但这结论是否正确呢?

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绝不会承认的。

等到田大小姐肯承认自己错误时,太阳一定已经在西边出了。



亲密的朋友不一定是好朋友。

譬如说:"酒"和"赌",这一对朋友就很亲密,亲密得很少有人能把他们分开,但这对朋友实在糟透了。

所以赌鬼通常也是酒鬼。

有的人一喝了酒,就想赌;有的人一开始赌,就想喝酒。

结果呢?

结果是:"越输越喝,越喝越输,不醉不休,输光为止。"所以赌场里一定有酒,而且通常是免费的酒,随便你爱喝多少,就喝多少。

你可以尽量的喝,那意思就是你也可以尽量输。

秦歌正在尽量的喝酒。

你若还不肯承认他是个豪气如云的人,看到他喝酒时也不能不承认了。

他喝起酒来就好像跟酒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似的,只要一看见杯子里有酒,就非把它一口灌到肚子里去不可,既不问酒有多少,更不问杯子大小。

"男人就要这样子喝酒,这才是英雄本色。"

但田心若在这里,一定就会说:

"这也并不能证明他是个英雄,只不过证明了他是个酒鬼而已。"从那个噘嘴里说出来的话,好话实在太少。

"这死丫头到哪里去了呢?难道会跟着那大头鬼跑了?"田思思咬着嘴唇,决定连她都不再想,决心全神贯注在秦歌身上。

然後她立刻就发现秦歌已输光。

输光了的人样子通常都不大好看,秦歌居然还是面不改色。

那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金大胡子,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正站在他身旁。脸上带着同情之色,道:"秦大侠今天手风好像不太顺,输得可真不少。"秦歌大笑,道:"我赔钱本来就准备输的,只要赌得痛快,输个万儿八千又何妨?"金大胡子一挑大拇指,大声道:"好!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不但赌得漂亮,输也输得漂亮。"他挥了挥手,又道:"再去拿五万两银子来,让秦大侠翻本。"秦歌大笑道:"我早知道你也是个漂亮人,用不着等我开口的。"金大胡子脸上忽然露出了为难之色,沉吟着道:"只不过我们这里的规矩,秦大侠想必也知道的。"秦歌道:"你要抵押?"

金大胡子笑道:"朋友是朋友,规矩是规矩,秦大侠豪气如云,当然绝不会要朋友为难的。"秦歌又大笑,道:"你用不着拿活来绕我,你就算把成堆的元宝堆在我面前,我姓秦的也不会平白拿你一锭。"他拍了拍胸膛,又道:"你看我全身上下有什么值五万两银子的,只管开口就是!"金大胡子展颜道:"真的?"

秦歌沉下了脸,道:"什么真的假的?只要你能开口,我就能让你如愿!"金大胡子目光闪动,忽然压低声音道:"秦大侠可曾看见那边角落理的叁个人?"他用不着指明,别人也知道他说的谁。

因为这叁个人的确很特别。

这叁个人一个是道士,一个是和尚,还有一个是穷秀才。

赌场里本就是叁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的,有的和尚道士到这里来,也不算稀奇。

稀奇的是,这叁个人并不是来赌的,根本就没有下注。

和尚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念经。

道士闭着眼,双手合十,居然在那里打坐。

穷秀才左手端着杯酒,右手捧着本书,正看得摇头晃脑,津津有味。

和尚念经,道士打坐,秀才看书,本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到赌场里来做这种事,那就不但稀奇,而且简直稀奇得离了谱。

叁个人一人占据了一张赌桌,别的人就算想赌也没法子坐下去。

连田思思都已看出这叁个人是成心来找麻烦的。

她觉得这叁人用的法子不但特别,而且有趣。

秦歌皱了皱眉,问道:"你是不是要我把他们赶出去?"金大胡子道:"正有此意。"

秦歌道:"你自己为什么不过去动手?"

金大胡子叹了口气,苦笑道:"因为他们并没有破坏这里的规矩。"他苦笑接道:"这里并没有规定每个人一进来就非下注不可,你能说不准秀才看书、道士打坐、和尚念经吗?"田思思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是在成心找麻烦,却又偏偏不能说他们做错了事。

秦歌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金大胡子道:"好几天以前就来了,但有时来,有时走,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出现。"秦歌道:"你为何要放他们进来了?"

金大胡子又叹了口气,道:"问题就在这里,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秦歌的眼睛亮了起来,沉声道:"如此说来,这叁人倒有几下子。"金大胡子道:"看来的确有点扎手,所以秦大侠若不愿惹这麻烦,在下也不勉强。"秦歌冷笑道:"我天生就是喜欢惹麻烦的人。"金大胡子展颜笑道:"所以,这五万两银子已在等着秦大侠回来翻本。"秦歌大笑,将面前所有的酒全都一饮而尽,大步走了过去。

秦歌做事的确很干脆,说做就做,绝不拖泥带水。

但为了五万两银子,就替赌场做保镖,岂非有失大侠身分?

田思思一直在旁看着,心里也难免觉得有点儿失望。

"但大侠应该做什么呢?"

"见义勇为、扶弱锄强.主持正义、排难解纷……这些事非但连一文钱都赚不到,有时,还要贴上几文。""大侠一样也是人,一样要吃饭、要花钱,花得比别人还要多些,若是只做贴钱的事,岂非一个个都要活活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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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12 11:13:09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六章 不速之客

"大侠既不是会生金蛋的鹅,天上也没有大元宝掉下来给他们,难道你要他们去拉车赶驴?那岂非也一样丢人?"想来想去,田思思又觉得他这样做并没有什么不对了。

只要田大小姐觉得对的事,她总想法子为自己解释的。

只要田大小姐喜欢的人,就是好人。

道士还在打坐,和尚还在念经,秀才还捧着书,在那里看得出神。

秦歌慢慢地走了过去。

他故意走得很慢,很从容,这倒并不是因为他已喝了五大斤酒下肚,生怕自己的脚走不稳;只不过他无论在做什么事的时候,都希望能先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很欣赏别人看着他时,那种带着三分敬畏、七分羡慕的眼色。

这一点他的确做得很成功。

每个人都在注意着他,大厅里突然变得很静,连掷骰子的声音都已停止。

秦歌脸上的微笑更洒脱,慢慢地走到那秀才面前,悠然道:"秀才你看的是什么书?"秀才没有听见。

在江湖中人心目中,秀才的意思就是穷酸,这秀才也不例外。他身上穿着的一件蓝衫已洗得发白,一张脸也又黄又瘦,显得营养很不良的样子。

现在他工看得眉飞色舞,突然重重的一拍桌子,大声笑道:"好一个张子房,好一个朱亥,这一椎虽然不中,亦足以惊天地而泣鬼神……痛快呀痛快,当浮仰一白。"话末说完,他己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秦歌忍不住问道:"这张子房是谁?朱亥又是谁?莫非也是使椎的武林高手?"秀才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那眼色就像是在看着一只骆驼突然走到面前来了一样,连半点敬畏的意思都没有。

他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儿眼,才皱着眉道:"张子房就是张良,张留侯,足下难道连这人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秦歌笑道:"没听说过,我只知道当今武林中,使椎的第一高手是蓝大先生,他也是我的好朋友。"他居然还是笑得很洒脱,又道:"你说的那位张良,若也是条好汉,下次我有机会见到他时,倒不妨向他讨教个一招半式。"秀才听完了他的话,就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连鼻子都歪到旁边去了,赶快倒了杯酒喝下去,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足下还是走远点,莫让我沾着足下这一身俗气。"秦歌沉下了脸,道:"你要我走?"

秀才道:"正有此意。"

秦歌道:"你可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秀才道:"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想会知道?"秦歌道:"好,我告诉你,我是来要你走的。"秀才好像很吃惊道:"要我走?为什么要我走?"秦歌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秀才道:"是个赌场。"

秦歌道:"你既然知道,根本就不该来。"

秀才道:"这地方连妓女都能来,秀才为什么就不能来?"秦歌道:"你来干什么?"

秀才道:"当然来读书,秀才一日不读书,就觉得满身俗气。"他瞪着秦歌道:"秀才能不能读书?"

秦歌道:"能。"

秀才道:"秀才既然能来,秀才既然也能读书,你为什么要赶秀才走。"秦歌道:"是你。"

秀才道:"既然是我有理,你就该走远些。"

秦歌道:"我不走,你走!"

秀才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我从来不跟秀才讲理。"

秀才突然跳了起来,道:"你莫不讲理?"

秦歌道:"不讲。"

秀才换了挽袖子,道:"你想打架?"

秦歌笑了,道:"这次你总算说对了。"

秀才瞪着他,道:"你不跟秀才讲理,秀才为什么要跟你打架?"他慢慢地放下袖子,道:"我看你还是快走吧,你若不走,我就……"秦歌道:"就怎么样?"

秀才道:"就走。你不走我就走,……你是不是真的不走?"秦歌道:"真的!"

秀才道:"好,你真的不走,我就真走了。"

他倒是真的说走就走,一点也不假。

秦歌大笑,将这秀才的一壶酒也喝了下去,才走到那道士面前,道:,"那秀才也是道士你的朋友?"

道士合十道:"红花绿叶青莲藕,三教本来是一家,芸芸众生,谁不是贫道之友?"秦歌道:"秀才既然能到这里,道士当然也能。"道士道:"正是如此。"

秦歌道:"秀才既然能在这里读书,道士当然也能在这里打坐。"道士笑道:"施主果然是个明白人。"

秦歌道:"我还明白一样事。"

道士道:"请教。"

秦歌道:"秀才既然走了,道士就也该跟着走。"道士想了想,道:"道士若走了,和尚就也该跟着走。"秦歌也笑了,道:"道士也是明白人。"

道士道:"却不知这和尚是不是个明白人?"

和尚道:"不是。"

道士道:"你难道是个糊涂和尚。"

和尚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和尚不糊涂,谁糊涂?"道士道:"和尚若真的想入地狱,那倒容易,这里离地狱本就不远。"和尚微笑道:"既然如此,就清道兄带路。"

道士也微笑道:"在大师面前,贫道怎敢争先?"和尚道:"道兄请。"

道士道:"大师请。"

和尚看了秦歌一眼,道:"这位施主呢?是否有意随贫僧一行?"道士合十笑道:"大师与贫道先走,这位施主想必很快就会来的!"和尚道:"既然如此,贫僧只有在地狱中相候了……阿弥陀佛。"道士道:"无量寿佛。"

和尚道:"善哉善哉。"

两人双手合十,口宣佛号,向秦歌恭身一礼,微笑着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和尚突又回头向秦歌一笑,道:"但望施主莫忘了今日之约。"道士道:"他不会忘的。"

和尚道:"道长怎知他人心意?"

道士微笑道:"往地狱去的路总是好走些的。"和尚微笑道:"不错,下去总比上去容易得多。"道士道:"也快得多。"

两人同时仰面大笑了三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秦歌也想笑,但却不知为了什么居然好像有点笑不出了・别的人也笑得并不十分自然,因为每个人都有点失望。

每个人都认为这和尚、道士和秀才绝不会是省油的灯,每个人都在等着看他们和秦歌的好戏,谁知他们居然全都乖乖的走了,而且说走就走,绝不罗嗦。

有人在窃窃私议:"这三个人究竟来干什么的?"他们当然不会是真的到这里来念经打坐的。

"若是来找麻烦的,为什么就这样乖乖的走了?"当然是因为他们看到秦歌脖子上的红丝巾。

"若不是秦大侠的盛名镇住了他们,他们怎么会如此老实?"秦歌真了不起。

"找秀才讲理的人是呆子,找秦大侠打架的人不是呆子,是白痴。"田思思心里本来也有点疙瘩,听到这些话忽然开心了起来。别人称赞秦歌的时候,她简直比秦歌还开心。

她正在奇怪秦歌看来为什么没有很开心的样子,秦歌已忽然大笑了起来,好像直到现在才发觉这件事很滑稽,又好像他肚子里的酒已开始发生作用。

他一直的笑个不停,已渐渐笑得不像是个"大侠"的样子了,田思思忍不住走过去,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悄悄道:"喂,别人都在看你。"秦歌大笑着点头,不停地点着头,道:"我知道别人都在看我。"田思思道:"你可不可以笑得小声一点?"

秦歌道:"不可以。"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我觉得好笑极了,所以非笑不可。"田思思道:"什么事这样好笑?"

秦歌道:"和尚……"

田思思道:"和尚怎么样?"

秦歌道:"他说他要在地狱里等我。"

田思思道:"这句话有哪点好笑?"

秦歌道:"只有一点。"

田思思道:"哪一点?"

秦歌道:"他居然不知道我就是从地狱中逃出来的。"他故意压低声音,装出很神秘的样子,悄悄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从那里逃出来?"田思思只有摇摇头。

秦歌道:"因为那里有和尚。"

这句话没说完,他又不停地大笑了起来。

田思思看着他,心里忽然又有点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秦歌?"她已弄错过一次,这次绝不能再弄错了。

只可惜她也不知道真正的秦歌是什么样子。

幸好这时金大胡子已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大叠银票。好厚的一叠银票。

金大胡子笑道:"这里是一点点小意思,请秦大侠收下。"秦歌道:"好。"

他的确是个很直爽的人,一点也不客气。

金大胡子道:"除此之外,我们对秦大侠还有一点小小的敬意。"秦歌道:"你还要送我什么?"

金大胡子道:"一个机会。"

秦歌道:"什么机会?"

金大胡子道:"让秦大侠一次就翻本的机会。"秦歌大笑道:"好,这样才痛快。"

金大胡子也在笑,笑得就像是被人拔光了胡子的猫头鹰。他微笑着道:"却不知秦大侠想赌什么?"秦歌道:"随便赌什么都一样。"

金大胡子抚掌道:"不错,随便赌什么,该赢的人都是会赢的。"他微笑着,又道:"该输的人赌什么都赢不了。"所以秦歌又输了,他该输。

因为据说赌神爷最讨厌酒鬼,所以无论谁只要一喝醉,该赢的也变成要输了,而且输得精光,输得很快。

"一次就翻本的机会",这句话的意思通常就是说:"一次就输光的机会。"你只要到赌场里去,随时都会有这种机会的。

大家都围在旁边看,大家都在为他叹息无论是真是假,叹息总是叹息。

"四五大"遇上"豹子"的机会毕竟不多。

又有人在窃窃私议:"这种事只怕也只有秦大侠这种人才会遇见。"这是什么话?

"不错,这也得要有运气。"

输光了居然还能算是运气?这简直不像话了。

"秦大侠这次虽然输了,但在别的事上运气一定会特别好。赌运本就不是正运,赌运不好的人,正运总是特别好。"嗯,这句话好像忽然变得有点道理了,至少秦歌自己觉得很有道理,因为他已又灌了四五斤酒下肚。

一个人肚子里若已装了十来斤酒,天下就不会再有什么没道理的事了。

同样的,一个人肚子里的酒若装得很满,口袋就一定已变得很空。

大家还围在桌子旁,看着碗里的三只骰子。

三个六。金大胡子居然随随便便就掷出了三个六,佩服他都不行。

秦歌忽然发觉金大胡子比他更像个"大侠"了。

在赌场里本只有赢钱的才是英雄。

所以秦歌从人丛里走了出去。

他摇摇晃晃地走着,忽然撞在一个人身上。

一个和尚。

秦歌皱了皱眉,喃喃道:"今天我为什么老是遇见和尚?……这就难怪我输了。"那和尚却在微笑着,道:"施主今天遇见了几个和尚?"秦歌道:"连你两个。"

和尚笑道:"连我也只有一个。"

秦歌抬起头仔细看了他几眼,忽然发现这和尚还是刚才那和尚,圆圆的脸,笑起来像个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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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12 11:13:52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七章 英雄与醉酒鬼

不但和尚在这里,那道士和秀才也回来了。

秦歌眨了眨眼,道:"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和尚道:"你本来就在这里。"

秦歌四面看了看,头也四面转了转。

他眼晴也不会动了,眼睛要往左面看的时候,头也得跟着往左面转。

和尚笑道:"这里还不是地狱,只不过距离地狱不远了。"赌场和地狱有时实在差不了多少。

秦歌揉揉眼睛,道:"你们刚才不是已经走了吗?"和尚点点头,道:"既然能来,也就能走。"

秦歌道:"你们现在为什么又来了?"

和尚道:"既然能走,也就能来。"

秦歌想了想,喃喃道:"有道理。和尚说的话,为什么总好像很有道理。"和尚道:"因为和尚是和尚。"

秦歌又想了想,忽然大笑,道:"有道理,这次还是你们有道理。"和尚道:"你知道我们刚才为什么要走?"

秦歌摇摇头。

和尚道:"为了要让你赚五万两银子。"

秦歌大笑,道:"我早就说过,你是个明白人。"和尚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们为什么要来?"秦歌道:"为了要让我再赚五万两银子?"

和尚道:"不对。"

秦歌道:"你们一走,我就赚五万两银子,我一输光,你们再回来,那又有什么不好?"和尚道:"只有一样不好。"

秦歌道:"哪样不好?"

和尚道:"你输得太快。"

秦歌又大笑,道:"所以这次你们不肯走了?"和尚道:"不肯。"

秦歌忽然瞪起了眼睛大声道:"你们真的不走?"和尚道:"和尚不说谎。"

秦歌道:"好,你们真的不走,我就真的走。"他大笑着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忽又回头,道:"我先走一步,到哪里去等你?°和尚向上面指了指,道:"到那里去!"

秦歌笑道:"你看我现在还上得去吗?"

和尚笑了。

下面的人要上去的确不容易。

就算你已上去,一个不小心,还是会掉下来的。

掉下来时就快得多了。



秦歌的身子一直往下沉,就好像真的要沉到地底下去。

幸好还有田思思在旁边扶着他。

像秦歌这样的人物,走出赌场里,居然没有一个人送他出来。

田思思很替他不平,也很替他生气。

就算秦歌并没什么了不起,至少总是他们的大主顾,而且又输了那么多,金大胡子总该照顾他才是。

事实上,她刚才就曾经气冲冲的去责问过金大胡子:"你难道看不出他已经喝醉了?"金大胡子笑笑,道:"这里的酒本就是免费的。"田思思道:"你既然知道他已经喝醉了,为什么还让他一个人走?"金大胡子道:"这里不是监狱,无论谁要走,我们都没法子拦住的。"田思思道:"你至少应该照顾照顾他。"

金大胡子道:"你要我怎么照顾他?"

田思思道:"至少应该找个地方,让他歇着,总不能让他醉倒在路上。"金大胡子冷冷道:"这里也不是客栈。"

田思思道:"但你却是他的朋友。"

金大胡子道:"开赌场的人没有朋友。"

田思思道:"你难道不想他下次再来。"

金大胡子道:"只要他有了钱,下次还是照样来。这次就算他是爬着出去的,下次还是照样会来。"他又笑笑,淡淡的接着道:"他到这里来,也并不是为了要交朋友。"田思思道:"你对他也不能例外?"

金大胡子道:"为什么要例外?"

田思思道:"他总算是个成名的英雄。"

金大胡子冷冷道:"这里既没有朋友,也没有英雄。"这就是金大胡子最後的答复。

在他们眼中,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赢家,一种是输家。

输家是永远不值得同情的。

世上也许只有一种人比输家的情况更糟一个已喝得烂醉如泥的输家。秦歌还没有完全烂醉如泥,至少现在还没有。

他总算发觉旁边有个人在扶着他了,但还是过了很久之後,他才看出是什么人在旁边扶着他。

他眯着眼睛看了很久才看出来,忽然笑道:"原来你也喝醉了。"田思思道:"我一口酒也没喝,怎么会醉?"

秦歌道:"你若没有喝醉,为什么要我扶着你?"田思思吸道:"不是你在扶我,是我在扶你。"秦歌又吃吃地笑了起来,指着田思思的鼻子,道:"你还说没有醉?你的鼻子都喝得歪到耳朵上去了,一个鼻子已变成了两个。"田思思简直恨不得一下子把他丢到阴沟里去,咬着牙道:"你能不能站直一点?"秦歌道:"不能。"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往下面指了指,道:"因为我要下去。"

他又压低声音,装出很神秘的样子,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下去?"田思思恨恨道:"是不是因为那里已没有和尚?"秦歌大笑道:"一点也不错,和尚已经到赌场念经去了。"他笑得弯下腰,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田思思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真不知该把他送到哪里去才好。

秦歌这人忽然冲了出去,冲到墙角,不停地呕吐了起来。

他吐得真不少,田思思却还希望他多吐些。

"喝醉酒的人吐出来之後,也许就会变得清醒一点了。"她这么想,因为她自己还没有真正醉过。

真正喝醉的人,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变得清醒的,吐过了之後酒意上涌,反而醉得更厉害。

秦歌吐过了之後,立刻就躺了下去,不到一眨眼功夫,已经鼾声如雷。

田思思真的急了,大声道:"喂,快起来,你怎么能睡在这里?"秦歌听不见。

田思思只有用力去摇他,摇了半天,秦歌才总算眯开了眼睛。

他眼睛只有平时叁分之一那么大,舌头却比平时大了二倍。

田思思思思着急道:"你睡在这里,被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莫忘了你是个大男人,大英雄。"秦歌吃吃笑道:"英雄……英雄值多少钱一斤?能不能拿到赌场里去卖?"他又压低声音,悄悄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田思思只有苦笑,道:"你说。"

秦歌道:"我什么都想做,就是不想做英雄,那滋味实在不好受。"这句话刚说完,立刻又鼾声大作。

田思思完全没法子了。

这人摇也摇不醒,抱也抱不动。

一个人喝醉了之後,就好像会变得比平时重得多。

田思思真想把他丢在这里不管了,只可惜她不是心肠这么硬的人,何况,秦歌又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大人物。

有很多女孩子只要一听见秦歌的名字,就兴奋得好像随时都会晕过去。

她们若看到秦歌现在这种样子,心里会有什么感觉呢?

她们当然看不到,所以她们都比田思思幸运得多。

田思思叹了口气,又看到了秦歌脖子上那条鲜红的丝巾・红丝巾象徵着侠义、勇敢和热情。

红丝巾,红得就像是刚开起的太阳。

但现在这条红丝巾已变得像什么了呢?

像抹布。

一块刚抹过七八张桌子的抹布,上面又是汗,又是酒,又是一些刚从秦歌胃里吐出来的东西。

江湖中那些多情的少女,现在若看到他脖子上这条红丝巾,心里又会有什么感觉呢?

田思思连想都不敢想。

"无论如何,他只不过是喝醉罢了。每个人都可能有喝醉的时候,那并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罪恶。"田思思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蹲下去,用自己的丝巾擦了擦秦歌的脸。

她自己的丝巾当然也是红的,红得就像是情人的热血。

可是她自己的血,已渐渐开始没有今天上午那么热了。

这倒并不是说她已对秦歌觉得失望,而是因为她的肚子。

她可以确定自己现在就算想吐,也没有东西吐得出来。

一个空着肚子的人,在这种有风的晚上,站在一条黑黝黝的小巷子里,陪着一个鼾声如雷的醉鬼。

你叫她的血怎么热得起来了



天亮了。

天好像忽然就亮了,当田思思看到对面墙上那一抹淡淡的晨光时,才发觉自己刚才居然睡了一觉。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觉的。

秦歌还躺在阴沟的旁边,鼾声总算已小了些。

田思思从墙角里站了起来,脖子又酸又痛,她勉强将脖子转动了两下,忽然又发觉了一样奇怪的事。

她身上竟多了条毯子。

昨天晚上她身上绝没有这条毯子,因为那时她正觉得很冷、很饿,正坐在这墙角里发愁,不知道这一夜应该怎么样度过。

她又想到那大头鬼,现在正吃得饱饱的,躺在床上,旁边说不定还有个像张好儿那样的女人。

这就是她最後想到的一件事。

然後她就忽然睡着了。

"那条毯子是哪里来的呢?"

毯子就好像馅饼一样,是绝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难道秦歌会在半夜里忽然醒过来,找了条毯子来替她盖上?

秦歌还睡在他躺下去的地方,简直连姿势都没有改变过。

田思思咬着嘴唇,发了半天怔。

想来想去,会替她盖上这条毯子的,只有一个人。

可是她不相信那个人会这么样做。

她宁可不信。

秦歌站着的时候,站得很直、很挺,但睡相却实在不高明。

他睡在那里的样子,就好像是个虾米。

幸好这里是个死巷子,只有几家人的後门在这巷子里。

昨天晚上,她糊里糊涂的,也不知怎会走到这巷子里来,现在她才开始觉得很幸运。

若有人看到田大小姐睡在这巷子里,那才丢人丢到家了。

但现在天已大亮,那几家的後门里,随时都可能有人走出来。

田思思下定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秦歌摇醒。

她摇得真用力。

秦歌忽然叫了起来,终於睁开了眼睛,捧着头怪叫道:"你干什么?我的头都快被你摇得裂开了。"田思思咬着嘴唇,道:"裂开来最好,正好乘机把你脑袋洗一洗。"秦歌这才看清了她是谁,忽然笑道:"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田思思恨恨道:"因为我遇见了个醉鬼。"

她本来决心要尽量对秦歌温柔些,体贴些,不但要让秦歌觉得她现在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将来也一定会是个好太太。

可是她大小姐的脾气一发作,早已将这些事全都忘得干干净净。

秦歌的手捧着脑袋,还在那里不停地叹着气。

田思思看着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道:"你很难受?"秦歌苦着脸道:"难受极了,简直比生了大病还难受。"田思思道:"你怎么会这么难受的?"

秦歌道:"只要头一天晚上喝醉了酒,第二天就一定会难受。"田思思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拼命的喝酒呢?"秦歌正色道:"男人喝酒,就得有男人的样子。"田思思叹了口气,道:"那样子喝酒就能表示你是个英雄?那只不过表示你是个酒鬼而已。"秦歌道:"英雄也好,酒鬼也好,总之都是男人,总比娘娘腔好得多。"田思思道:"娘娘腔的人,至少不会像你现在这么难受。"秦歌摇了摇头,道:"我们男人的事,你们女人最好还是不要问得太多。"他终於站起来,拍了拍田思思的肩,道:"走,我请你喝酒去。"田思思张大了眼晴,道:"你还要喝酒?"

秦歌道:"当然要喝。"

田思思道:"你不怕难受?"

秦歌道:"难不难受是一回事,喝不喝酒又是另外一回事。这道理你们女人不会懂的。"他笑了笑,又道:"何况,我现在喝的叫还魂酒,一喝下去就不难受了。"田思思道:"喝多了明天岂非还是一样难受?"秦歌笑道:"明天的事谁管得了那么多,何况,明天就算难受,还可以再喝。"田思思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现在才知道酒鬼是怎么来的了。"秦歌根本不听她在说什么,抹了抹身上的汗渍,拉了拉脖子上的丝巾,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胸,才往巷子外面走。

一个人躺在阴沟旁是一回事,走到外面去,就得挺起胸。

就算全身都难受得要命,脸上也绝不能露出半点难受的样子来。

现在他看来虽不见得容光焕发,但至少也有了英雄气概,那条鲜红的丝巾也已被拉得很平,又开始在风中飘扬。

田思思也不能不承认,他这条丝中的料子,实在不错。

秦歌正在巷口等着她,等她走过去,才微笑着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怎么样?"田思思也不禁嫣然笑道:"最少已不像是条醉猫了。"她忍不住又问道:"你想到哪里喝酒去?"

秦歌道:"当然是这地方最大的茶馆。"

田思思道:"茶馆?"

秦歌道:"现在这时候,只有茶馆已开门。"

田思思道:"茶馆里也有酒卖?"

秦歌含笑道:"茶馆里除了茶之外,几乎什么都有的。"田思思又不禁嫣然一笑,但立刻又皱起眉,道:"你身上还有没有银子?"秦歌道:"没有。"

他回答得倒干脆。

田思思的眉却皱得更紧,道:"没有银子用什么去买酒?"秦歌笑道:"我喝酒还用得着拿银子买吗?"

田思思道:"不用银子用什么?"

秦歌挺起胸,道:"我只要一进去,就会有很多人抢着要请我喝酒的。"田思思道:"你好意思要别人请?"

秦歌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能请得到我,是他们的光彩;我喝了他们的酒,是给他们面子。"他笑了笑,又道:"做一个成名的英雄,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田思思也笑了。

她忽然发现这人虽不如她想象中那么伟大,却比她想象中坦白得多。

他毕竟还年轻。

他固然有很多缺点,但也有可爱的一面。

他是个英雄,但也是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男人。

田思思笑道:"人家若看见你昨天晚上醉得那副样子,一定就不会请你了。"秦歌道:"那样子是人家看不到的,我只让别人看到我赌钱时的豪爽,喝酒时的豪爽;等到我喝醉了,输光了,那种惨兮兮的样子我就绝不会让别人看见。"他又笑了笑,接着道:"你是不是也听说过我挨了好儿百刀的事?"田思思点点头,笑道:"我听了至少也有好儿百次了。"秦歌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挨了刀之後,在地上爬着出去,半夜里醒来还疼得满地打滚,哭着叫救命的事?"田思思道:"没有。"

秦歌微笑道:"这就对了,你现在总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田思思的确已明白。

江湖中人们能看到的、听到的,只不过是他光辉灿烂的那一面。

却忘了光明的背後,必定也有阴暗的一面。

不但秦歌如此,古往今来,那些大英雄、大豪杰们,只怕也很少会有例外。

这正如人们只看得见大将的光荣和威风,却忘了战场上那万人的枯骨。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懂得的事真也不少。"秦歌道:"一个人在江湖中混了那么多年,多多少少总会学到一点事的。"田思思眨了眨眼,道:"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将你看成了什么样一个人?"秦歌摇摇头。

田思思笑着道:"我将你看成是一个莽汉,一个乡巴佬。"秦歌奇道:"乡巴佬?"

田思思道:"因为你居然连张子房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歌忽然也眨眨眼,道:"你以为我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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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12 11:14:48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八章 做大英雄的滋味

田思思道:"你知道?"

秦歌道:"张子房就是张良,是汉初叁杰之一,史书上说他虽然长得温文如处子,但却心雄万丈,就凭博浪沙那一椎,已足名传千古。"田思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失声说道:"你真的知道?"秦歌笑道:"一点也不假。"

田思思道:"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那样说呢?"秦歌道:"我是故意的。"

田思思道:"故意的?为什么要故意的装傻?"秦歌道:"因为我知道大家都崇拜我,就因为我是那么样一个人,什么都不懂,只懂得拼命的打架,拼命的赌钱,拼命的喝酒。"田思思道:"别人为什么要崇拜这种人?"

秦歌遇:"因为他们自已做不到。"

他微笑着,接道:"无论做什么事,要能拼命都不容易。"田思思叹了口气,道:"我明白,因为我看见过你难受的样子。"秦歌道:"一点也不错,要拼命,就得要先准备吃苦。"田思思道:"但你为什么不做一个又拼命.又聪明的英雄呢?那样子别人岂非更佩服?"秦歌道:"那样子别人就不佩服了。"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那样子的人很多,至少也不止我一个。"田思思道:"你若也是那样的人,别人就不觉得稀奇了,对不对?"秦歌笑道:"一点也不错,就因为稀奇,所以我今天才会有这么大的名气,才会成为那些少年人心目中的偶像。"他自己好像也有些感慨,所以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别人就一定会对我觉得很失望。"田思思道:"所以你喝醉了之後就会承认,做英雄的滋味并不好受。"秦歌道:"不错。"

田思思道:"但英雄也有很多种,你为什么偏偏要做这一种呢?"秦歌道:"因为别人早已将我看成是这一种的人,现在已没法子改变了。"田思思道:"你自己想不想改变呢?"

秦歌道:"不想。"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我自己也渐渐习惯了,有时甚至连我自己都认为那么样做是真的。"田思思道:"其实呢?"

秦歌叹道:"其实是真还是假,连我自己也有点分不清了。"田思思沉默了很久,忽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不懂。"秦歌道:"你不必懂,因为这就是人生。"

田思思沉思了很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叹道:"我没有看见你的时候,做梦也想不到你竟是个这么样的人。"秦歌道:"你以为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田思思眼珠子转动,道:"你想呢?"

秦歌笑道:"我想你一定会将我当做一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所以我一定要请你喝酒。"二

秦歌也许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大人物,不是神,但在江湖中人心目中,他却的确是个很受欢迎的英雄。

现在田思思也喝了酒。

现在他们正走在一条很幽静的小路上,两旁的墙很高,树枝自墙基伸出来,为他们挡住了夏日正午酷热的骄阳。

田思思忽然笑道:"想不到真有那么多人抢着要请你喝酒。"秦歌的眼睛已变得很亮,因为他已有酒意,却没有醉。

他看着高墙里的树枝,缓缓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那样欢迎我?"田思思道:"因为你是个英雄?"

秦歌笑了笑,道:"那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却并不重要。"田思思道:"重要的是什么?"

秦歌道:"重要的是,他们知道我对他们没有威胁。因为我只不过是个很粗鲁、很冲动,但却不太懂事的莽汉,和他们一点利害关系也没有。"他笑得有点凄凉,接着道:"他们喜欢我,欢迎我,有时就好像戏迷们喜欢一个成名的戏子一样,绝不会和他们本身的利益发生冲突。"田思思笑道:"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秦歌道:"我并没有看低自己,我也有我成功的地方,据我所知,古往今来,江湖中的成名英雄们,像我这么样受欢迎的并不多。"田思思问道:"你难道认为就没有人是真心崇拜你?"秦歌苦笑道:"当然也有,但那只不过是些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孩子,譬如说……"田思思道:"譬如说我?"

秦歌笑道:"我说的是以前,现在的你当然已不同了。"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你已看见了许多别人所看不见的事。"田思思沉思着,缓缓道:"不错,我的确已看出你一些别人看不见的缺点。但我所看到你的一些优点,也是别人看不到的。"秦歌道:"哦?"

田思思道:"你固然有很多毛病,但也有很多可爱的地方。"田思思道:"真的,你甚至比大多数的人都可爱得多。"她笑了,又道:"但像你这样的男人,只能做个好朋友,绝不会是好丈夫。"秦歌道:"你以前难道想嫁给我?"

田思思垂下头,红着脸笑道:"的确有这意思。"秦歌道:"现在呢?你是不是已经对我很失望?"田思思道:"绝不是,只不过……"

秦歌道:"只不过已觉得不大满意了。"

田思思道:"也不是。"

秦歌道:"那是什么呢?"

田思思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也许只因为我以前将你看得太高,现在却已对你了解得更深刻。"秦歌道:"就因为你已了解我,所以才不肯嫁给我?女孩子为什么总是喜欢嫁给她们不了解的人呢?"田思思没有回答,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并没有对秦歌觉得失望,因为秦歌的确是个大英雄。

一种她所无法了解的英雄。

但无论哪种英雄都是人,不是神,甚至连神都不是完全没有缺点的,何况人呢?

现在她只不过觉得自己已没法子再嫁给秦歌了,因为她所看到的秦歌并不是她幻想中的那位秦歌。

她并不是失望,只不过觉得有点惆怅。

一个成人的惆怅。

她忽然发觉自己好像又长大了很多。

秦歌还在凝视着她。

她轻轻拉起了秦歌的手,勉强笑着道:"我虽然不能嫁给你,但却可以永远做你一个很好的朋友。"秦歌没有说话――想说,却没有说出来。

田思思咬着嘴唇,轻轻道:"你……你是不是很失望?"秦歌凝视这她,忽然大笑,道:"我怎么会失望,天下的女人都可以娶做老婆,但能像你这么样了解我的朋友,世上又有几个?"田思思眼波流动,忽又叹息了一声,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我如此了解你呢?"秦歌的目光也在闪动着,微笑道:"也许只因为我的运气不好。"田思思眨眨眼,嫣然道:"也许只因为你的运气不错。"秦歌又大笑,道:"将来能娶到你的那个男人,运气才真的不错。"田思思低下头,忽然不说话了。

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居然又想起了那大脑袋。

他在哪里?

是不是和田心在一起?

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道:"这条路我以前好像走过。"秦歌点点头。

田思思道:"再往前面走,好像就是金大胡子那赌场了。"秦歌又点点头。

田思思皱眉道:"你难道还想到那里去?"

秦歌笑了,道:"我想再去看看那和尚,你难道不觉得他很奇怪?"田思思道:"奇怪倒真的有点奇怪,只不过你恐怕并不是真的想去找他。"秦歌道:"哦?"

田思思抿嘴笑道:"恐怕你只不过又手痒了吧。"秦歌眨了眨眼,道:"我就算想去赌,用什么去赌呢?用我的手指头?"田思思笑道:"就算没钱赌,去看看别人赌也是好的。"秦歌笑道:"这次你错了。"

田思思道:"那你想去干什么?真的想去看看那和尚?"秦歌笑得很神秘,缓缓道:"不错,因为我发现这个和尚比别的和尚有趣得多。"和尚不应该有趣的。和尚有趣,别人就无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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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12 11:15:25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九章 赌场和庙

和尚在庙里念经。赌鬼在赌场里赌钱。

这件事不管有没有价值,至少总是很正常的。

但和尚若在赌场里念经,赌鬼若在庙里赌钱,那就非但很不正常,而且很荒唐、很奇怪。

奇怪的事总有些奇怪的原因。

奇怪的事也总会引出其他一些奇怪的事来。



"你为什么总是说赌场距离地狱最近。"

"因为常常到赌场里去的人,很容易就会沉沦到地狱里去。""赌场真的这么可怕?"

"的确可怕,你家里若有人是赌鬼,你就会知道那有多么可怕了。""哦?"

"一家之主若是个赌鬼,这家人过的日子简直就好像在地狱里一样。""我听说一个人若是沉迷于赌,有时甚至会连老婆儿子一齐输掉的。""有时连他自己的命都一起输掉。"

"唉,那的确可怕。"

"假如说世上最接近地狱的地方是赌场,那么最接近西方极乐世界的,应该是什么地方呢?""庙?"

"不错,可是你有没有想到过,赌场和庙也有一点相同的地方?""没有,这两种地方简直连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有没有注意到,赌场和庙通常都在比较荒僻隐秘的地方?""我现在才想到,但还是想不通。"

"哪点想不通?"

"我已知道赌场为什么设在比较荒僻的地方,但是庙为什么也如此呢?到庙里去烧香的人,既不丢人,也不犯法。""因为庙盖得越远、越荒僻,就越有神秘感。""神秘感?"

"神秘感通常也就是最能引起人们好奇和崇拜的原因。""不错,人们通常总会对一些他们不能了解的东西觉得畏惧。""因为畏惧,就不能不崇拜。"

"而且人们通常也总喜欢到一些比较远的地方去烧香,因为那样子才能显得出他的虞诚。""你差不多全说对了,只差一点。"

"还差一点?"

"烧香的人走了很远的路之后,就一定会很饿,很饿的时候吃东西,总觉得滋味特别好些。""所以人们总觉得庙里的菜特别好吃。"

"你总算明白了,素斋往往也正是吸引人们到庙里去的最大原因之一。""我就知道有很多人到庙里去烧香时的心情,就和到郊外去踏青一样。""所以聪明的和尚都一定要将庙盖在很远很僻的地方。""我现在也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了,但和尚听见一定会气死。""和尚气不死的。"

"为什么?"

"酒色财气四大皆空,这句话你难道也已忘记?""不错,既然气也是空,和尚当然气不死的。""气死的就不是真和尚。"

"所以气死也没关系。"

"一点关系也没有。"



偏僻的巷子。

巷子的尽头,就是金大胡子的赌场。

秦歌和田思思已走进这条巷子。

这时乌云忽然掩住了月色,乌云里隐隐有雷声如滚鼓。

狂风卷动,天色阴暗。

田思思看不看天色,道:"好像马上就有场暴雨要来了。"秦歌道:"下雨的天气,正是赌钱的天气。"

田思思道:"你既然知道赌很可怕,为什么偏偏还要赌?"秦歌笑了笑,道:"因为我既不是个好人,也不聪明。"田思思嫣然道:"你只不过是个英雄。"

秦歌叹道:"聪明的好人通常都不会做英雄。"他突然闭上嘴,因为他忽然发现那赌场的院子里有一团团、一片片、一丝丝黑色的云雾被狂风卷起,漫天飞舞。

说那是云雾,又不像云雾,在这种阴沉的天色里,看来真有点说不出的诡秘恐怖。

田思思动容道:"那是什么?"

秦歌摇摇头,加快了脚步走过去。

赌场破旧的大门在风中摇晃着,不停的"砰砰"作响。

门居然开着的,而且没有人看门。

这门禁森严的赌场怎么忽然变得门户开放了?

黑雾还在院子里飞卷。

秦歌窜过去,捞起了一把。

田思思刚好跟进来,立刻问道:"究竟是什么?"秦歌没有回答,却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田思思。

这东西软软的、轻轻的。仿佛是柔丝,又不是。

田思思失声道:"是头发。"

秦歌沉着脸,道:"是头发。"

田思思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头发?"

满院子的头发在狂风中飞舞,看来的确有说不出的诡秘恐怖。

秦歌沉吟着,说道:"不知通那和尚是不是还在里面?"田思思道:"为什么一定要找那和尚?"

秦歌道:"因为你问的话,也许只有他一个人能解释。"他推开门走进去。

他怔住了。

田思思跟着走进去。

田思思也怔住。

无论谁走进去一看,都要怔住。

和尚还在屋子里。

不是一个和尚,是一屋子和尚!

若是在庙里,你无论看到多少和尚都不会奇怪,更不会怔住。

但这里是赌场。

赌桌没有了,赌具没有了,赌客也没有了。

现在这赌场里只有和尚。

几十个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和尚,眼观鼻,鼻观心,双手合十,盘膝坐在地上,一眼看去,除了一颗颗光头外就再也没有别的。

每个头都剃得很光,光得发亮。

田思思忽然明白了院子里那些头发是哪里来的。

但她却还是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忽然都剃光了头做和尚。

屋子里很静。

没有骰子声,没有洗牌声,没有吃喝声,也没有念经声。

和尚虽是和尚,但却不念经。

是不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学会念经?

秦歌正在找昨天那个会念经的和尚。

他慢慢地走过去,一个个地找,忽然在一个和尚面前停下了脚步。

田思思看到他面上吃惊的表情,立刻也跟了过去――他看到这和尚时的表情,简直就好像忽然看到了个活鬼一样。

这和尚还是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地盘膝坐着,非但头剃得很光,胡子也刮得很光。

这和尚的脸好熟。

田思思看了半天,突然失声而呼:"金大胡子!"这和尚赫然竟是金大胡子。

他旁边还有个和尚,一张脸就像是被雨点打过的沙滩。

"赵大麻子!"

这放印子钱的恶棍怎么也会做了和尚?

秦歌瞪着金大胡子,上上下下地看了很久,才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是不是有病?"金大胡子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合十道:"施主在跟谁说话?"秦歌道:"跟你,金大胡子。"

金大胡子道:"阿弥陀佛,金大胡子已死了,施主怎能跟他说话?"秦歌道:"你不是金大胡子?"

金大胡子道:"小僧明光。"

秦歌又瞪着他看了半天,道:"金大胡子怎么会忽然死了?"金大胡子道:"该死的就死。"

秦歌道:"不该死的呢?"

金大胡子道:"不该死的迟早也得死。"

他一直端端正正地盘膝而坐,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现在看见他的人,谁也不会相信他昨天还是个赌场的大老板。

他现在看来简直就像个修为严谨的高僧。

田思思眼珠子转动,忽然道:"金大胡子既已死了,他的新婚夫人呢?"一个人新婚时就开始怕老婆,而且怕得连胡子都肯刮光,那往往只有一种原因。

因为他爱他的老婆,爱得要命。

爱得要命,通常也就会怕得要命。

金大胡子虽然还在勉强控制着自己,但头上汗已流了下来。

田思思偷偷的向秦歌打了个眼色,道:"你想他的新婚夫人会到什么地方去了?"秦歌笑了笑,悠然道:"他的人既已死了,老婆自然改嫁了!"田思思道:"改嫁?这么快?"

秦歌道:"该改嫁的,迟早总要改嫁的。"

田思思道:"嫁给谁呢?"

秦歌道:"也许是个道士,也许是个秀才,红花绿叶青莲藕,本来就是一家人。"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金大胡子突然狂吼一声,向他扑了过来。

能做赌场的老板,手底下当然有两下子。

只见他十指箕张如鹰爪,生像是恨不得一下子就掐断秦歌的脖子。

秦歌脖子刚往后面一缩,半空中忽然有根敲木鱼的棒槌飞了过来,"卜"的,在金大胡子的光头上重重敲了一下。

这一下敲得真不轻。

金大胡子脑袋虽末开花,却也被敲得头昏眼花,连站都站不住了。连退了好儿步,"卜"的,又坐到了那蒲团上。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一个和尚口宣佛号,慢慢地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个木鱼,却没有棒槌。

会念经的和尚终于出现了。

他慢慢地走到金大胡子面前,叹息着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一关都勘不破,怎能出家做和尚?"金大胡子全身发抖,嘶声道:"我本来就不想做和尚,是你逼着我……"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卜"的,头上又被重重的敲了一下。

这和尚的手好像比棒槌还硬。

金大胡子竟被他一根手指敲得爬到地上去了。光头上立刻凸起了一大块。

这和尚道:"是谁逼你做和尚的?"

金大胡子道:"没,……没有人。"

和尚道:"你想不想做和尚?"

金大胡子道:"想……想……"

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哉善哉,南无阿弥陀佛,两无阿弥陀佛……"他居然又开始念经了。

金大胡子却爬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田思思看得怔住了,怔了半天,才回过头向秦歌苦笑道:"这和尚真的会念经。"秦歌道:"不但会念经,还会敲人脑袋。"

田思思道:"敲得比念经还好。"

秦歌道:"这次他念经虽没有选错地方,但却敲错了脑袋。"田思思道:"他本该敲谁的脑袋?"

秦歌道:"他自己的。"

和尚忽然不念经了,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摇着头叹道:"原来又是你。"秦歌道:"又是我。"

和尚道:"你怎么又来了"

秦歌道:"既然能走,为什么不能来了"

和尚道:"既已走了,就不该来的。"

秦歌道:"谁说的?"

和尚道:"和尚说的。"

秦歌道:"和尚凭什么说?"

和尚道:"和尚会一指掸,会敲人脑袋。"

秦歌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和尚好像要赶我走的样子。"和尚道:"昨天你赶和尚走,今天和尚赶你走,岂非也很公道。"秦歌道:"我若走了,有没有人会给和尚五万两银子?"和尚道:"没有。"

秦歌道:"那么我就不走。"和尚沉下了脸,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秦歌道:"好像是个赌场,又好像是个庙。"

和尚道:"昨天是赌场,今天是庙。"

秦歌笑了笑,道:"连妓女都可以到庙里烧香,我为什么不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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