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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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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叛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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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6-17 13:24:38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章

林楠笙把蓝小姐母子俩接进爱丁堡大厦那天,特意请来红房子的厨师,在家里做了一桌法式大餐。然后,温情脉脉地看着她说,我记得你喜欢吃煎牛排。

蓝小姐没有说话,低头看着桌上的蘑菇汤,很久才拿起汤匙,一口一口,喝得特别的慢,特别的小心翼翼。自从重庆的八路军办事处把她秘密送回上海,一夜间,她像又变了个人。每天除了准时接送上学的儿子,她还买菜、做饭、养花、收拾房间,到了晚上就捂在被子里一面织毛衣、一面教儿子上海话与英语。蓝小姐的儿子在保姆家里住了三年,已经沾染上满口的苏北话,就像个刚刚从江北逃荒过来的野小子。

这天,吃完最后一道甜点时,他对林楠笙说,我还要。

蓝小姐说,子璐,你要记得,说话前先要叫人。

于是,她儿子就对林楠笙咧了咧嘴,叫了声:叔叔。

林楠笙笑着说,你得叫我爸爸。

蓝小姐一下抬起眼睛,发现林楠笙正扭头看着她。

子璐却在这时用带着苏北口音的上海话说,我爸爸早就死了。

夜深人静之后,蓝小姐替儿子掖好被子,关了床头灯,悄无声息地下床,摸黑去到林楠笙的房间。一钻进被子,就拉过他的一条手臂,枕在自己头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说,在上海,你知道他们怎么称呼我这样的女人?不等林楠笙回答,她接说,破鞋、野鸡、拖油瓶、扫帚星……

我订好了教堂,林楠笙打断她,说,就下个礼拜天。

还是退了吧,我这样的人能进教堂吗?

我请了杜先生做我们的证婚人。

我不会嫁给你的。蓝小姐伸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林楠笙的脸,说,你别忘了,离开重庆那一刻,我就成了局里的通缉犯。

那些都已经过去,林楠笙说,现在我有能力保护你。

就在军统改组为保密局不久,林楠笙被任命为上海区的情报专员兼市政府的调查室主任,同时还兼着东方通讯社的社长,全面负责上海地区的党政与军事情报的收集与分析工作,并直接对南京的总部负责。

蓝小姐在沉默了片刻后,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脸埋进林楠笙怀里,说,你应该找个好女人,生一个你们的孩子。

林楠笮一下想起了朱怡贞,伸手抱住蓝小姐,忽然在她耳边无声地一笑,说,说不定是我拖累你,我是个哪天睡下去就会醒不过来的人。

那我每年都去给你扫墓,每天都会给你上香,蓝小姐认真地说,直到我死。

可是,比他们俩死得更早的人竟然是子璐。就在几个月后的一天夜里,福熙路上的金都大戏院门口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国的宪警火并案。三名宪兵在戏院门口打了一名警察后,事态很快发展成了群殴。大批的警察从警局赶来增援,宪兵团也出动了两辆卡车,全副武装的宪兵们封锁了现场的各个路口。

那天是星期天,戏院里正在放映《龙凤花烛》。枪声响成一片时,保姆带着子璐跟随惊恐不已的观众一起涌向出口。就在跑下台阶时,远处飞来的流弹击中了保姆,同时也击中了子璐。许多市民在惨叫声中倒地。

一连三天,蓝小姐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声不响,就像当年得知丈夫阵亡时一样,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泪痕。第四天,她打开房门出来,没看林楠笙一眼,而是坐到餐桌前,一口气就喝干了碗里的薄粥,几乎吃光了桌上所有的点心。然后,又回到房里,躺在床上开始沉沉地入睡。

第五天是公祭的日子,地点在中央殡仪馆,内政部与国防部的专员们将会悉数到场。蓝小姐一大早起床,仔细地修剪指甲、洗澡、洗头、吹风、盘发、化妆。最后,她换上一条素色的旗袍,找出一顶带面纱的帽子戴上,径直去了书房,拉开林楠笙的抽屉,取出他那把勃朗宁手枪,熟练地检查完毕,一下就把子弹推进枪膛。

五天来,蓝小姐这才第一次正眼看着林楠笙。她说,我说过,我迟早会拖累你的。

我不怕。林楠笙同样看着她,说,但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他战死在下关时,我对自己说,我要为他报仇,我还要为了儿子活着。蓝小姐平静地说,现在,我只想去死。

说着,她就往外走,却被林楠笙一把抱住。蓝小姐没有挣扎,而是扭头看着窗台上的一盆盆景。

林楠笙伸手撩起她的面纱,把她的脸拨过来,让她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不能为我活着吗?

蓝小姐的眼里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却在转瞬间把枪顶在林楠笙的颌下,说,别想阻挠我,我会开枪的。

林楠笙仍然抱着她,嗓音却越发干涩地说,你活着,至少每年能为他们扫墓,每天能为他们上香。

朱怡贞的核心工作是把孟安南收集来的情报发回苏北根据地。有时,也接收根据地的指令。把它们的密码写在纸上或者干脆刺进绣品里,这完全取决于指令的等级。再把它们送到西马桥弄的吴越绣庄,由那里分配到各条线上。

中共代表团撤离上海后,她接收指令的次数越发频繁,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去一两趟绣庄。这天,她一离开绣庄就觉得被人跟踪,在绕了很大一个圈子后,发现其实是自己多疑了。可是,就在她回到家里,刚换上居家服,敲门声响了起来。

朱怡贞打开门一眼看到了林楠笙。他身穿灰色的华达呢长衫,头戴礼帽,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站在门口就像回家那样,伸手摘下帽子,连同报纸一起递给朱怡贞,说,我还是找到你了。

朱怡贞呆立在那里,直到林楠笙进屋,仍然紧咬着嘴唇。林楠笙环顾四壁,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墙头那张结婚照上,说,这是你的新上级?

朱恰贞愣了愣,说,他是我丈夫,我结婚了。

林楠笙又看了眼照片里的男人,说,他至少大你十岁。

朱怡贞到了这时才发现手里还拿着他的礼帽与报纸,就把它们放在桌上,顺势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扭头看着洁净的地板,说,你带来的人呢?让他们都上来吧。

原来你早知道我在上海。林楠笙默默地在桌子对面坐下,盯着她看了很久,才垂下眼帘说,你应该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我能让你知道吗?朱怡贞淡淡地说,如果你不是来抓我的,还是请走吧。

可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林楠笙坐着没动,抓过桌上的礼帽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又说,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朱怡贞纹丝不动地坐着,一颗心却在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事实上,林楠笙是从一块绣品上发现朱怡贞的。两个月前,保密局的行动队在辛庄破获了一个中共交通站,在收缴来的大量物品中,林楠笙看到一幅蝶恋花的刺绣,一下就想起了在阁楼上与朱怡贞同居的日子。只是,他不动声色,独自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几乎找遍了上海所有的刺绣作坊,最后才在吴越绣庄再次见到那些他熟悉的针法、用色与构图。此后的几个星期里,只要一有空,他就会坐在绣庄对面的茶楼里,泡上一壶安吉白片,一边跟茶客们下棋,一边透过窗口留意每个进出绣庄的女人。

但是,他并没有告诉朱怡贞这些,也没有说起纪中原。他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叹了口气,说,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好。说完,林楠笙戴上帽子,起身走到门口,忽然又站住了,说,放心吧,我不会再来了。



朱怡贞还是坐着没动,平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黑得几乎看不到一点眼睛的光亮。她一直要坐到林楠笙的脚步声在楼梯上消失,才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里。然而,朱恰贞很快就跳起来,几步跑到窗口,看着林楠笙背影消失在街口后,去卧房换掉身上的居家服,抱着一脸盆的洗漱用品匆匆地出门、下楼、穿过马路,去了对面的一家浴室。

她从前门买了票进去,不一会儿从后门出来时,手里抱着的脸盆已经不在。

朱怡贞去的地方是法国图片社。一见面。孟安南在一间堆放杂物的房间里严厉地说,我跟你说过,你不能来这里。

可是,情况紧急。朱怡贞飞快地说完刚刚发生的一切后,又说,我可以肯定,从绣庄出来他就跟踪了我。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你得下令,马上清空绣庄。

要出事的话,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孟安南不假思索地说,我看过你的审查材料,为什么你从没提到过林楠笙这个人?

我能提吗?提了我就是国民党的特务,我早就不在这个人世了。朱恰贞说,当初我接到的命令是通过情报交换的机会,拉拢与策反他。

孟安南想了想,说,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他之所以上门来找你,就是为了传递一个信息,绣庄已经存在暴露的可能。

朱怡贞睁大眼睛,好一会儿,才说,这不可能,他是个特务。

在我们的圈子里谁不是特务?孟安南想了想,说,现在你回家去转移电台,然后到备用地点等我。

我还能回去吗?

你能出来,就一定能回去。孟安南忽然笑了。他笑着说,如果他要钓大鱼,首先会抓你去逼供,然后在家里布控,守株待兔,他不会选择平白无故先来惊动你。

你好像很了解他们的抓捕程序。

那当然。孟安南说,不了解他们,我们怎么去战胜他们?

也许他是想敲山震虎,然后观察我们。

孟安南又笑了,说,前线的仗都打到这份儿上了,他们还会有这个耐心吗?

几天后的深夜,在他们备用的小屋里,朱怡贞仰面躺在床七说,我建议向老家发报,请他们查证林楠笙的身份。

孟安南在地板上翻了个身,说,作为一名情报员,你不应该有这样的好奇心。

这不是好奇心,朱怡贞说,这关系到我们今后的工作,还有我们的安全。

可你能确保查证的过程一定安全吗?那些环节上就不会有敌人安插的内线?孟安南叹了口气后,缓慢地又说,你要知道,我们在上海的情报人员不光只有华东局的,还有延安方面的,还有江苏特委与共产国际的,你要查证一个不在条线上的人,就会有并线的可能,就会给双方带来暴露的危险。

朱恰贞再也无话可说。她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可往事却又一次扑面而来。

长久的沉默之后,孟安南忽然又说,这个人的身份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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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6-17 13:28:04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章

林楠
在他的专员办公室里见到老潘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到押送的卫兵退下后,他紧皱着双眉,说,你在玩什么把戏?

老潘笑了笑,说,只有这样,我才能见到你。

原来,老潘在三天前的一次搜查中意外被捕,按照惯例,像这样进来的疑犯就算没人保释,在关押上一段日子后也会被释放,可他却在上刑后的不久开始招供。老潘一边捂着嘴巴咳嗽,一边对预审员说,我要见你们的最高长官。

预审员有点不高兴了,但还是朝站在门口的守卫递了个眼色,守卫很快请来一名少校军官。

老潘却摇了摇头,说,我要见的是最高长官。

少校显然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他半个屁股靠在审讯桌上,朝一边的打手抬了抬下巴,打手上前就是两个嘴巴。

老潘没有吭声,弯腰捡起眼镜重新戴上后,抬起手背使劲地抹去嘴角的血迹。他用一种恶狠狠的眼神看着少校,说,我姓潘,我的名字叫潘新民,代号食指。

少校眼睛亮了,说,往下说。

老潘又摇了摇头,说,够了,你把这几个字往上报吧。

少校有点疑惑,拿起审讯记录,把那几个字义看了一遍。这一回,他没有鲁莽,而是拿审讯记录去了情报科。等到这张审讯记录出现在林楠笙的办公桌上,已经两天过去了。

林楠笙摇了摇头,对老潘说,你应该清楚,像你这样被抓进来的,只要找不到证据,用不了几天就会被释放。

可我没时间去等那几天。老潘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笑容,他对林楠笙说,现在,你仔细听好了。

说着,他开始向林楠笙下达命令,一道接着一道,直到全部说完,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力咳嗽起来。

林楠笙半晌都没说话,而是坐在办公桌后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老潘又笑了,说,开始执行吧。

林楠笙还是紧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我失败了呢?

那我一辈子都会背着这个叛徒的罪名。老潘仍然微笑着说。

我不会为了你的名声去做任何事,林楠笙冷冷地说,我也不会在乎你的死活。

我知道,老潘说,对于一个情报员来说,生命不重要名誉同样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任务。

你还有一件事没告诉我。林楠笙站起来,说,我收对情报后怎么送出去?

三天没我的消息,我的报务员就会销毁密码本,自动撤离上海。老潘仰起脸看着他,说,现在,已经三天过去了。

林楠笙再也没说一句话。他最后看了老潘一眼,走过去拉开门,让卫兵进来把他带走后就直接去了档案室,在那里找出许多文件,一直埋头看到下班才离开保密局大楼。

这天晚上,林楠笙回到家里已是深夜。他没有惊动蓝小姐,悄悄地洗漱,悄悄地上床。第二天吃完早餐,他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着蓝小姐,说。你得帮我个忙。

蓝小姐点了点头说,说吧。

但是,林楠笙并没有开口,而是掏出一张纸条,展开,交到蓝小姐手里,等她看完,才说,没问题吧?

蓝小姐拿过火柴,划着,点燃纸条后,扔进烟缸,抬眼看着他,说,你收留我,就是为了这一天?

林楠笙摇了摇头,说,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我绝不会让你去。

蓝小姐说,放心吧。

林楠笙说,你可以问我的。

我不用问你。蓝小姐忽然露出一个笑容,说,从你送我离开重庆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林楠笙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站长的办公室。一见面,他递上审讯记录,说,这个人你应该有印象吧?

站长看了眼,说名字没听说过,不过这个代号他知道,在四O 年前后是中共上海情报网里的一支梭子。

此人就关在我们的地下室里。林楠笙说,不过,我去查了以往的档案,有关食指这个代号,有很多不同的描述,其中一份里还说他是个女人。

是不是食指不重要,站长说,重要的是他能给我们提供什么。

林楠笙笑了,说,他口口声声要见这里的最高长官。

站长也笑了,抬手看了眼表,说,那就去见见吧,十点钟我还要去一趟警备司令部,有个例会。

可是,审讯开始不久,站长就让呆立一边的副官去把他的会议推了。他就像个已经人戏的听众,完全被老潘说的话吸引。老潘显得有点疲惫,不停地要水喝,不停地咳嗽,从他在满洲出生开始,整整大半天,就像在回顾他的人生,说了很多人、很多事与很多地方。

快到中午的时候,站长有点不耐烦了,打断他,说,潘先生,你还是说点能帮得上你、也能帮得上我们的吧。

老潘点了点头,用力地咳了一声后,说出了两个地址与两个信箱的编号后,就闭紧了嘴巴。

站长说,我们要的是大鱼,这种小虾米我们兴趣不大。

老潘笑了,抬头看着四壁,说,在这种地方怎么审得出大鱼来,在这里只有小虾米。

站长想了想,按响桌子上的电铃,让卫兵进来把老潘带下去后,扭头吩咐预审科长去华懋饭店准备两个房间,从行动队多抽调人手,整个楼层执行二级警戒。他说,他要摆谱,我们就陪他摆这个谱。

预审科长应声离去后,站长来到隔壁的监听室,看着林楠笙说,你怎么看?林楠笙说,我还是想不通,他这么资深的特工,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出卖了自己的下属。

再资深的特工也是人,站长笑着,说,你别忘了顾顺章。

还是派行动队先去摸摸那两个地方,信箱可以让我们在邮局的人盯着。林楠笙说,对这种小虾米,我们尽量不要打草惊蛇,说不定这是他发出的遇险信号。

站长点了点头,说,让行动队去布置吧。

下午的审讯看上去更像是场谈判,在华懋饭店的一间豪华套房里,所有的电扇都已经打开。林楠笙坐在站长的一侧,除了偶尔喝一口杯中的咖啡,始终一言不发地盯着老潘镜片后面那双眼睛。

但是,老潘好像只对站长一人感兴趣,隔着条桌不断地咳嗽,不断地提出他的要求。

可你用什么来交换这些要求呢?换上便装的站长如同一个老练的商人。

老潘略微低了低头,说,今天星期几了?

站长说,今天是八月二十七号,礼拜五。

今晚九点二十五分,百乐门舞厅外左侧的柱子前,我有一次接头。老潘说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第一次环视着条桌对面的三位审讯者,最后把目光停在林楠笙脸上,说,我们的合作今晚就能见分晓。

来人是谁?预审科长不由得问道。

华东局派往宁沪两地的联络人,老潘说,我将跟他做工作上的对接。

房间里一下变得静谧,就连书记员也抬起了头。林楠笙却闭上了眼睛,如同在辨别这些话的真伪那样。



这时,站长忽然站起来,看着屋里所有的人,说,诸位,今晚九点半以前,大家就在这里陪着潘先生吧。



我要这么多男人陪着干吗?老潘也跟着站了起来,看着众人,毫不客气地说,还是找个女人来陪我吧。


然而,到了晚上的九点二十五分,就在林楠笙离开华懋饭店的同时,老潘刚站到百乐门舞厅外左侧的水泥柱前,就被迎面飞来的第二颗子弹射穿额头。第一颗子弹贴着他的发梢射进了后面的墙壁。老潘没有动,而是仰起脸,迎着枪声传来的方向,直到枪声再次响起。

蹲点的便衣们一下有点乱套,纷纷掏出手枪。负责现场的行动队长从一辆车里跳出来,指着街对面大楼的天台,大喊一声:还愣着干吗?上面。

行动队的便衣们迅速包围了大楼。他们从正门冲进来时,在灯光暗淡的楼道里与蓝小姐相遇。她穿着一套深色的夏装,手里握着林楠笙那支勃朗宁。在一阵短暂的对射过后,蓝小姐提着空枪退回天台。她看了眼从两面包抄上来的便衣,举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一直退到天台的栏杆前,就像忽然中弹那样,一头就倒栽出去,嘭的一声摔死在楼下的大街上。

半个小时后,警务处的干探赶来,在天台的水箱里捞起一把毛瑟98K 步枪,里面还剩三发没射完的子弹。昨晚,林楠笙从黑市的军火贩子手里买来这杆枪后,就把它藏在这幢大楼天台一角的隔热砖下,然后对着手表,勘察好进出的路线,把它们标注在那张纸上。为了这次刺杀,他在最短的时间里做了最完善的准备。可是,事情还是出了意外。原本十点后才上锁的后门,这天晚上竟被看门人莫名其妙地提前了。蓝小姐把步枪扔进水箱后跑下天台,顺着楼梯一直跑到后门,才一下发现今晚将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夜晚。


转念间,她在黑暗中忽然感到了一种让人揪心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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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林楠笙在一家旅馆的房间里等到半夜,就已预感到事情的结果。一下子,他像被抽干了血那样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瞪到天明,无力地蜷缩着身体,如同死了一样。

可是,当他午后走进丹桂戏园时,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是两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林楠笙在二楼的一间包厢里等到台上的戏开演,才在一片喧天的锣鼓声中见到茶房挑起门帘。来人竟然是南京国防部作战厅的荣将军。两个人同时愣了愣,他们曾在很多场合不止见过一次。林楠笙却一下就明白了,这是一场值得为之付出生命的约会。

荣将军把手插进裤袋,里面应该是一把子弹上膛的手枪。

林楠笙淡淡地说,如果这是一个圈套,你杀了我也已经无济于事。

荣将军的脸上没有表情,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后,看了眼摊在桌上那张报纸。上面是老潘的死讯,还配着一张现场的大幅照片。

林楠笙说,老潘已经遇难,我是接替他的人。

荣将军说,他应该知道,我不会相信任何人。

他之所以选择在公众场合赴死,就是为了让你能从报纸上看到他的死讯。林楠笙扭头看着他,说,你也应该知道,如果他活着,是绝不允许任何人来见你的。

荣将军没有再说话,坐直身体看着楼下舞台上的演出。

于是,林楠笙在喝了口茶水后开始从老潘的意外被捕说起,一直说到他离开华懋饭店前的那一刻。为了能见我一面,他出卖了自己;为了让人相信他的变节,他甚至不惜牺牲掉两条下线。林楠笙说到这里,一下就想起了蓝小姐。他看着荣将军,说,你必须相信我,我也必须要完成他交代的任务。

荣将军始终一言不发,眼睛盯着舞台上的演出,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

我应该已经暴露,林楠笙顿了顿,又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荣将军掐灭烟头后,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划着火柴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透过吐出来的烟雾,定睛看着林楠笙,说,老潘应该告诉你最关键的一件事。

林楠笙愣了愣,在脑子里把老潘曾说过的那些话重新过了一遍后,说,你们是同乡,你们曾一起在十九路军共事过,在上海一起抵抗日军……他在老家时的名字叫刘宗铭。

荣将军摇了摇头,说,我想他一定会对你说,在得知他死讯的情况下,我还能出现在这间包厢里,就足以证明我要传递的情报比我们的生命更重要。

说完,荣将军掐灭香烟,起身头也不回地挑帘离去。

林楠笙呆坐在包厢里,半晌都没缓过神来,直到起身准备离去,看见荣将军遗留在桌上的那包香烟与火柴,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傍晚时分,根据写在火柴盒里的地址,林楠笙来到安福义庄的殓房,在一具即将火化的尸体身上找出一个油纸包后,直接就去了朱怡贞那个备用的家。

敲开门,朱怡贞的脸色一下就有点发白了,说,你真是阴魂不散。

只要让我找到你,我就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野。话说到一半时,林楠笙就已经后悔。
他又一次想起了蓝小姐,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下就低下头去。林楠笙再次抬头看着朱怡贞时,他说,我需要你的电台,还有密码。


做梦。朱怡贞正在做晚饭,身上还系着一条围裙。她头也不回就进了厨房。



林楠笙跟着走到厨房门口,从袋里掏出那个油纸包,看着她的侧脸,说,这是国防部刚刚核准的辽沈地区的兵力布置与增兵长春的计划。

朱怡贞一愣,扭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你们当年费尽心机想让我成为的人。林楠笙说着,走过去,把那个油纸包递到她面前,又说,为了这个,老潘死了,我的妻子现在生死不明,你必须得把它发出去。

可是,朱怡贞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那个油纸包。她慢慢放下手里切菜的刀,解开围裙,随手搁在台板上,默默地走出厨房,走到窗前看着昏暗的天空。忽然间,她是那么地想流泪,那么地想嘶喊。

孟安南回到家时天色已经黑尽。他的脸上丝毫没有突兀的表情,坐在餐桌边吃完碗里的饭,继续听林楠笙讲完后,去厨房里漱了好一会儿的口,才出来,说,我相信这些都是真的,但我得向组织汇报,还得查证。孟安南看着林楠笙说,这是程序。

林楠笙点了点头,说,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我回来的时候。说着,孟安南拿起提包就匆匆地出门。

林楠笙坐在那张餐桌边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就在他全身都开始变得僵硬时,孟安南开门进来。他看了看坐在桌子另一头的朱怡贞,对林楠笙说,我们只对上了食指的身份,四一年他随新四军办事处撤回苏北,四二年去了延安抗大学习后,不排除会被重新派回上海的可能,但我找不到一点关于你的信息,你得给我时间。

它不会给我们时间。林楠笙一举手里的油纸包,说,你们必须得把它发出去。

孟安南又看了看朱怡贞,一点头,说,照他说的做吧,发华东局,请转西柏坡。

可是……

没有可是,上级会甄别情报的真伪。孟安南说着,接过林楠笙手里的油纸包,递到朱怡贞手上,又说,快去,这是命令。

朱怡贞离开后,林楠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靠进椅背里,看着孟安南想说句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孟安南笑了笑,看了眼桌上的剩菜,转身从柜子里拿出半瓶洋酒,说,喝点酒,睡一觉。

林楠笙顺从地点了点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后,说,你就不怕这是个圈套吗?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孟安南说着,忽然一笑,摇了摇脑袋后,看着林楠笙,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信任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的东西。

林楠笙一愣,一下睁大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记得,就在那家意大利人开的妓院里,顾慎言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将近中秋前的一天深夜,林楠笙终于离开上海。他在朱怡贞家的客厅里整整住了半个月。这是孟安南再三叮嘱的:你已经遭保密局秘密通缉,只要不出这扇门,你在上海就是安全的。

林楠笙笑了笑,他深知在那两份情报没有最终被确认前,他在哪儿都安全不了。他又开始喝酒,先是让朱怡贞去街上两瓶两瓶地买,白天坐在窗前喝,晚上躺在客厅的地板上睡不着,就盘坐在黑暗中喝。后来,朱怡贞索陛让酱园的伙计扛了一坛绍兴酒上来,说,我们买不起更好的酒。


林楠笙头也不抬地说,没关系。

然而有一天,就在朱怡贞离开家门后不久,林楠笙放下酒杯去了他们的房里,快速地检查了整个房间。最后,他在一个上锁的箱子底发现一块没有秒针的梅花牌手表。

第二天,朱怡贞去屋顶晾完衣服回来,刚坐到绣桌前,林楠笙忽然说,你们是对假夫妻。

朱怡贞愣了愣,挺起背,说,你不再缅怀你妻子了?

林楠笙像被针猛然扎了一下,但他还是说,你了解他是什么人吗?

朱怡贞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台上的阳光,说,她长得漂亮吗?

许多话,林楠笙一直想说,但他最终没有吐露一个字,而是紧闭着嘴,起身去厨房的酒坛里舀了杯酒,出来,一口喝掉半杯后,又去厨房把杯子加满。

可是,那坛酒还没有喝到见底,确认林楠笙身份的电报就来了。朱怡贞在抄收电文的瞬间,竟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她匆忙跑上楼,看着林楠笙,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老家来电……在召唤你回去。

林楠笙坐在窗前没有出声,也没有抬眼。他拿过放在窗台上的酒杯,慢慢地把里面的半杯绍兴酒喝干。


两天后,孟安南亲自开了警车一直把他送到江苏地界时,天色已经发白。他把车停在路边,看了看手表,说,我们来早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又说,拿着,路上防身用。说完,他补充说道,但愿你这一路上都用不着它。林楠笙接过手枪,熟练地检查完弹夹,一把将子弹推上膛后,就把它顶在了孟安南的太阳穴上。

孟安南愣了愣,说,前面有驻军,枪声会惊动他们的。

林楠笙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那块没有秒针的手表,说,你是顾慎言放出去的一只鹞子?

孟安南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是他的学生,但你不知道我是他收养的义子。说着,他伸手拿过那块手表,看着它,又说,只是我们都选择了我们自己的路。

接着,他在枪口下告诉林楠笙,自从跟随顾慎言由越南来到香港,他踏上中国这块土地快有十六年了,顶着一个军统特工的名头,却从没为他们干过一件事。相反,他每天在做的,正是他父母未竟的事业。

孟安南的父母曾经都是胡志明的追随者,他们一起留学法国,在那里认识了顾慎言。可是,在他十岁那年,他们双双死于西贡法国人的监狱。那时,孟安南的名字叫阮志中。

说完这些,他扭头让枪口顶到了额头的位置,看着林楠笙说,到了根据地,你可以去华东局的政治处,那里有我的档案,里面有我全部的历史。

但事实上,林楠笙并没有到达根据地。在穿越封锁线时,他乘坐的舢板被碉堡里射出的子弹击沉,同时中弹身亡的还有护送他的交通员。林楠笙在水里游到精疲力竭,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一条航船的甲板上。


救他的是个下乡收租的米行老板。他把林楠笙载回上海郊外的一个小镇,站在三江汇流的码头上,他说,坐船再往东去就是大上海了,往南是浙江省,江苏在北面。

林楠笙说,那这是什么地方?

米行老板说,这个地方叫斜塘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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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6-17 14:04:43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四章

上海解放的消息是从一队溃败的国军士兵嘴里传开。他们在抢劫了镇上的米行、肉铺、糕饼店与成衣铺后,叫嚷了几句要上山去打游击,就匆匆离开镇子,消失在水网如织的平原尽头。斜塘镇很快恢复了平静,几乎跟以往的日子没有什么分别。林楠笙每天照常去圣类思中学上班。现在,他已是那里最受欢迎的历史兼英文教师,就像许多流落到这个镇子上的男人与女人们一样,他们都把这个地方当成自己的家乡。



这天,校长忽然闯进他的课堂,说,工作组的同志来了,在办公室等你呢。

来找林楠笙的是两个年纪比他学生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穿着黄军装,戴着黄军帽。他们是来重新登记户籍的。一见面,其中的一个就说,姓名?

林秋明。

出生年月?

一九一二年十一月十九日。

籍贯?

浙江富阳。

怎么到这里的?

逃难。

现在解放了,为什么不回家乡?

老家没人了。林楠笙说,三七年轰炸时,家就没了。

年轻的军人放缓口气,说,婚姻状况。

林楠笙看了看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垂下眼帘,说,丧偶。

事实上,这一年多来不是没人给他做媒,战争留在天底下最多的就孤儿寡母。林楠笙却都一一谢绝了。他对每个人都说同样的一句话——这样挺好的,我就不去拖累人家了。

斜塘镇的人都觉得林老师是眼界高,看不上那些没文化的女人。可是,只有林楠笙自己心里清楚,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不多了。他的身体在夏天已经感觉不到炎热,到了冬天同样感觉不到寒冷。

这年元旦前的一天,没风没雪,天却冷得出奇,家中的水缸里都结上了厚厚的冰层。林楠笙爬上竹梯,帮着门房刚把一盏红灯笼挂在校门口,就看见一辆军用吉普扬着一路尘土驶来。

两个小时后,这辆车载着林楠笙同样一路尘土地离开斜塘镇,在路上整整走了半天,开进上海市区时已是华灯初上的入夜时分。

林楠笙在上海市公安局的一间办公室里见到纪中原时,淡淡地说,你何必费这么大劲找我来呢?

纪中原穿着黄呢制服,可怎么看仍像是当年的篆印师。他笑着说,我们找你快两年了。

说着,他从柜子里取出一盒卷宗,说他四八年底从香港回来接手老潘的工作,就开始秘密寻找林楠笙。他不相信像林楠笙这样—个特工会死在过封锁线的时候。

林楠笙说,你就不能当我真的死了吗?

纪中原摇了摇头,打开那盒卷宗,让林楠笙自己看。这些都是下面报上来的材料,都是他在斜塘镇上的一举一动。原来,早在半年前林楠笙就已经被监控。检举他的是镇上的一名保长。他曾是保密局培养的外围人员,曾在上海远远地见过林楠笙一面。只是,当地的公安部门坚信,一名大特务躲在一个小镇上。背后一定藏着一个大阴谋。他们要放长线,钓大鱼。

这些材料最近才转到我手上。纪中原说,我们需要你回来。

林楠笙说,我被监视了半年都没觉察出来,我已经不是一名特工了。

但我们不会忘记你的贡献,纪中原说,你不该待在小镇上当一名教师。

我本来就是一名教师,我的理想就是当一名教师。林楠笙扭头看着壁炉里还在燃烧的炭火,眼前又出现了朱怡贞穿着校服时的模样。那时,她留着一头童花状的头发。

如果这是命令呢?纪中原说着,起身去办公桌上拿过一份任命书,交到林楠笙手里,说,革命成功了,我们的战斗远没有结束。说完,他郑重地看着林楠笙,又说,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

现在,林楠笙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当年遗留下来的档案,从中找出那些早已中断的线索,最终找到那个人,确定与指认出他们的身份。林楠笙又开始喝酒,下班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倒一杯烈酒,一口一口,一直喝到昏昏沉沉。

这是他唯一还能让自己入睡的方式。

五月的一天,比天气更热的是民众为志愿军募捐的热情。上海的街头到处是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标语与口号,林楠笙却在挤电车时忽然倒下。

等他醒来时已经动弹不了。漆黑的病房没有声音,也没有其他的病人,就像躺在自己的坟墓里,这是他无数次预想过的结局。林楠笙黑暗中静静回顾他的一生,发现在这世上,他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唯一剩下的就是脑子里那些回忆。

第三天一早,纪中原来探望了他以后,在回办公室的途中走进一家店铺,拿起柜台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说,给我接静安区委。

下午,朱怡贞捧着一纸袋苹果走进病房。这是他们在他重回上海后的第一次见面,尽管彼此都知道,他们上班的地方只隔着几个街区。朱怡贞在静安的区委工作,一直住在市府的单身宿舍里。有很多次,在喝了再多的酒都无法入睡的夜里,林楠笙都会一个人从家里出来,步行到她的宿舍楼前,站上一会儿,看一眼那扇亮着灯光的窗口,然后回家继续喝酒。

朱怡贞坐在病床前一声不响地削完一个苹果,一片一片地喂进他嘴里。

你丈夫呢?你们为什么不是一起来?林楠笙看着她手里的水果刀,忽然一笑,说,说不定这是最后一面了。

朱怡贞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帘,同样看着手里那把水果刀。

上海解放不久,孟安南就向组织提交报告,要求回国参加胡志明领导的抗法战争。但是,得到的答复却是随三野开赴福建前线的命令。临别的前夜,他对朱怡贞说,你不嫁给我没关系,你总得让我知道原因吧。


朱怡贞平静地注视着他那双深陷的眼睛,很久才说,我有一个死而复生的丈夫,我还有一个生死不明的爱人,你说我能嫁给你吗?

孟安南再也不说一句话,看着朱怡贞扭头进了房间,轻轻地关上房门。整整一夜,他就坐在朱怡贞房门口,靠在自己的行军包上,一直到天亮才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朱恰贞的神情始终有点恍惚。她在折起水果刀时,忽然无端地一笑,抬眼看着林楠笙,说,我们真傻。


林楠笙想坐起来,可是肌肉不听他的使唤。他只能直挺挺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想了想,说,还好,我还是见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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