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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喆:哲学与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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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17 13:13:1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人物档案:

李喆,生于1989年,湖北麻城人。2000年入段。2000年全国少儿围棋锦标赛儿童组冠军。2006年新人王战冠军。2007年升六段。2008年招商银行杯亚军,出战亚洲杯。获金立手机杯2010年全国围棋甲级联赛“最有价值棋手”称号。2016年在首届新奥杯世界围棋公开赛上晋级八强。2013年9月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学习。

一、神速的入段
何云波(以下简称何):李喆,从棋手到北大哲学系学生,你走的路可以说不同于一般棋手。请问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李喆(以下简称李):1989年。

何:学棋是哪一年?
李:学棋是1997年5月,8岁开始学棋。

何:当时是什么原因开始学棋?
李:当时在家里报纸上看到有招生的广告,就去报名了。因为之前会下点儿象棋,不会围棋,家里也没人会下围棋,他们说我象棋有点天赋,但后来也没正规学象棋。家里就说报个班学习试一试。报班时招生的老师摆了一个十个子的活棋的形状,再把棋子拿掉,让我们把它复出来,于是就这么开始学了围棋。最开始是在刘帆四段那里,当时也是特别幸运,正好赶上湖北省职业棋手开始做教学,我就跟着他学了大概一年,是他的第一批学生。

何:去刘帆那里之前你学了多久?
李:之前没学过,就是在他那里开始学的。

何:启蒙就在他那里,是他下面的老师来教是吧?
李:不是,他亲自教学。

何:这样你启蒙就是职业棋手?
李:对,启蒙开始就是职业棋手,这是很幸运的地方,没走什么弯路。这点也是比较少见的吧。

何:是比较少见。因为那些培训机构,很多都是从事幼儿教育的老师,接受过一点儿围棋培训就开始做启蒙老师了。
李:这个也是比较独特的。因为再往前也没有说职业棋手去教启蒙,再往后也没有,正好那个时期,有些职业棋手转型做教学,刚好我给赶上了。

何:刘帆老师是他自己有个培训机构还是?
李:那时候他刚开始做培训机构,大概招了几十个学生,我就在他那里学。学了一年之后,我下棋成绩最好,跟第二名要让四个子,所以就没法继续学,在那里已经没有对手了。只能和刘帆老师下,他大概能让我三个子左右。

何:他刚开始和你下就只让你三个子啊?
李:是学了一年之后的水平。因为进步还算比较快,那时候也是自己很感兴趣。

何:在学棋的过程中,除了老师教以外,自己还不断地看书、打谱还是?
李:因为自己感兴趣,就自愿想学。那时候还要上课,放学回来写完作业,就拿围棋书来看,睡觉之前也在看像《死活棋》这些书。围棋本身的魅力有一部分,还有就是因为当时进步比较快,自己还是小孩子,能赢别人会很高兴。学了一年,刘帆老师说在他那里没有对手不好再学下去了,后来就给推荐到阮云生老师那里。那时候,等于说湖北省业余的学的最好的小孩基本上都在他那里学,阮老师也是亲自教学,最开始能让三到四个子的水平,在他那里学棋进步也比较快。那时候他们那里最强的有沈戈尔、周逵,跟他们下我就差点儿。再往前呢,湖北省那时候有景石,他比我早出道些,他也是很年轻就打上了职业段位。

我的经历也比较独特,像我这一辈的职业棋手基本上都去北京学棋,去各个道场,比如聂道、马道,大部分都是在聂道训练过的,我是从来没有进过道场,就在阮老师那里学。到了后面就一直是半天上学、半天下棋,后来家人和学校商量,作业不用交,主要是功课能跟得上,我认为这可能是下棋锻炼了思维,会觉得功课比较简单。

何: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什么时候?
李:一直持续到我定段,定段的时候我11岁。

何:你是8岁学棋,那很神速了,等于说从学棋到定段就用了三年时间。
李:要说速度的话还算比较快,因为11岁定段有不少人,但是3年定段的相对比较少,不过好像景石是2年就定段了。大部分都是五六岁开始学棋,十一二岁定段,一般要五六年的时间。我觉得大一点儿学也有好处,理解能力会强一些,这样接受就快。我定段的时候是2000年,那一年也是比较幸运,招的人数比较多。

何:那一年招了多少人呢?
李:招了22人,我正好是第22名,最后一名给招进去了。那年和我一起定段的有陈耀烨,还有张唯他们几个人。

何:还有其他比较有名气的棋手没?
李:陈耀烨应该是最有名的了。那一年我记得王昊洋是23名,差一名。那时候定段也不像现在,因为我一直在湖北学习,没进过道场,对那种氛围感受没有那么强烈。那时,已经有小孩专门学棋,投入很多去学。我那时在上初中,就是想着打得上就上,打不上就继续上学。

何:可以说你打定段赛的时候没什么压力?
李:对,没什么感觉。后来我妈妈因为和其他家长聊天她开始有点儿紧张,我自己是没什么感觉。我还有一件比较幸运的事情。在我定段之前,国家队邵炜刚他们组织了一个网络围棋的教学叫清风,应该是最早的职业棋手做网络培训,我是第一期的清风弟子,还有一个是古灵益。第一期就招了我们两个人,我是选拔上去的,古灵益是推荐过去的。

何:清风主要教学方式是什么样的?
李:主要就是网络教学。因为那时候我和古灵益都不在北京,古灵益好像是在成都,他比我还小两岁。平时网络教学,一个是下指导棋,我记得我还跟刘菁老师下过指导棋,他让我两个子,我还输了。那时候下定段棋跟现在的水平还是有差距的。还有在网上复盘,大概就是这样,主要是开始依托网络了。

何:复盘也是在网络上?
李:对,开始依托网络了,这个算是做的比较早的。2000年的时候,对弈网站还不是很成熟,但是联众已经有了,等于说我们赶上了网络新时代。

何:你成为清风弟子的时候已经打上职业段位了吗?
李:还没有。后来,到定段赛时,等于说我和古灵益两人有了特殊待遇,因为有专业棋手给我们复盘。

何:定段赛就有老师给你们复盘了?
李:对。在那年之前的1999年,我第一次下全国性的比赛——“全国少年儿童围棋赛”,这个比赛基本上所有棋手都下过。那时候我是打儿童组,最终成绩是第六名。陈耀烨和我一样都是1989年出生的,他那年打少年组,事实上他是儿童组的年龄。但那时候陈耀烨在北京实力就已经很强了,最后成绩他是少年组第六名,而少年组的第一名和第二名都是职业棋手,他那时候很厉害。所以那年定段赛他打上也是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我那年打定段赛的时候,下到剩三轮还是两轮时对上了一个棋手,我和对手水平差不多。那盘棋我其实是要输了,但因为那时段位赛还是包干制,对手是一个长考型棋手,他快要超时的时候,棋盘上有个连环劫还没消掉,我可以提来提去,这样对手就会超时,不过后来我还是认输了。这件事我也没怎么想,回家后和我妈妈说起,晚上复盘的时候我妈妈就跟老师说,“这本来可以提来提去赢棋的,为什么他认输了?”其实那盘棋很关键,如果赢了的话,说不定马上就能定段,这样后面会轻松一些,输了就很危险。这个可能跟我从小受到的围棋教育有关,像阮老师他们这些职业棋手,作为职业棋手来说,他们不愿意去赢这种棋。那时候我有这种意识,不能用这种手段去赢棋。我现在也觉得这是个正确的选择。

而且很幸运的,后面两盘我都赢了。这个也是很有缘分了,说不定当时赢了这盘后面两盘输了那就没打上,这个也有可能。打上了段之后,那时候冲段的水平比现在还要差不少,我自己感觉顶尖棋手如果让两个的话,我可能还要差一点,起码是他让我两个他是能下的。其实刚打上段也没有什么打比赛的机会,就是下段位赛,那时还在武汉继续上初中,还是半天上课半天下棋这样子。2001年的时候,有个机会去打了围乙联赛,记不清具体成绩,最后好像是输了。到2002年打上了国少队选拔,2001时也打过,但是没打上。打上国少队就面临选择,那时候正好初三,准备上高中,成绩还不错,尤其是数学,虽然那时候有时不去上课,作业也没做,我觉得可能还是围棋锻炼思维能力,对学习成绩有帮助。我认为这是我们这一代棋手都会面临的选择:是上学还是下棋,要投入多大的精力去下棋。不光是我们职业棋手,我们这一代小时候学棋的可能都会面临这种选择。有很多人选择了上学,也有选择下棋。选择下棋的人有的下很好,有的没下出来;上学的人有的考得很好,有的想当初要是拼着学棋会怎样。可能我们前面那个时代就没有这种困惑。

当时,我妈妈支持我去上学,我爸爸支持我下棋,谁也说服不了谁。因为学下棋就意味着我要去北京,那时,我已经打上国少队,来北京等于说学校就不能继续上了,最后还是听我爸的。他们其实也问我的意见是愿意上学还是下棋,我就说愿意下棋。


二、国少队
何:那还是尊重你的意愿了的?
李:对。我爸爸说,小孩子他愿意去做什么喜欢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就行了。我妈妈她还是想着读书才是正道。

何:那你什么时候去的北京?
李:2002年,差不多年底的时候。

何:那时候去国家队是少年队吗?
李:对。

何:少年队每年也是经过选拔的吗?
李:选拔。每年都要经过选拔,选拔是分两个组选拔,有的达到了一定的比分之后就可以免选。我那年是选拔进去的,第二年就可以免选了。我进去的时候,那时在中国棋院,我爸妈都在武汉上班,很忙,我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一点我和他们经历不太一样,因为很多小孩是父母陪着他们来北京。到了北京之后,国少队是三人间,我和陈耀烨一直住一个房间,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嘛,每年那个人进来然后淘汰出去,进来、淘汰出去,就这样子。但我和陈耀烨一直住在那里。

何:少年队有什么待遇没?
李:少年队没有什么待遇。

何:可以让你们免费接受训练,不用交钱是吧?
李:不用交钱,还有那个生活的阿姨帮忙。

何:住宿费也是国家管,你们自己只需要出伙食费就可以了是吗?
李:伙食费应该也是队里出的。

何:住宿和伙食都包了?
李:对。那时候国少队的教练是吴玉林老师,吴玉林老师人非常非常好,对我们特别照顾。在去国少队之前,我还有一个经历。在1998年的时候,因为我父亲在地质大学工作,他有机会去美国做访问学者,那时候他和我妈妈就商量说我们一家都去美国,看看将来怎么发展,那时候出去的还比较少。后来因为听说那儿都没人下棋,我就不愿意去。阮老师也说,“你好好下棋,以后出去的机会多”。那一年,我留在武汉,然后我爸妈去了美国。

何:你爸爸是地质大学的教授?
李:对。

何:做什么专业的?
李:他研究地球构造。

李:你妈妈是什么职业?
李:我妈妈是医生,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以前叫湖北省人民医院。

何:那你一个人在武汉生活怎么办呢?
李:我爷爷奶奶,还有外婆留下来照顾我。1998年有这么个经历,后来2002年到了国少队。小时候呢,我下棋非常快,尤其是定了段之后,那时自以为聪明,就下得飞快。2001年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下的成绩不是那么好,那时候湖北省有一个小时候教我下棋作陪练的业余老师,那老师和我是老乡,他也很厉害。这个是口述史,我觉得那个老师也可以讲一讲。那老师姓高,叫高志华,他是麻城市人,他的围棋水平能让当地其他最强的人好几个子,他是完全自学学出来的,没有老师,特别特别痴迷,大概也有五段的水平。他为了下棋也没有上大学。有一年过年回老家,就问老家有没有能下棋的,正好他们说有一个高老师棋下得还不错。高老师那时候在麻城开个小商店,做点小生意。

何:你老家在麻城?
李:对,在那里。大概是1999年过年,我觉得在阮老师那里棋学得还不错,结果跟高老师下,下了5盘,输了4盘,赢的那盘也可能还是高老师手下留情,就觉得原来还有这么个高手,因为他完全是自学的。他下棋能痴迷到什么程度?他跟别人下指导棋,让四个子,下完之后他记谱,自己复盘写总结。

何:那真的很痴迷。
李:对,就痴迷到这种程度。他开音像店效益也不是太好嘛,我们就说那你不如到阮老师那里去教棋,后来他就和我一起去了武汉。那个老师对我帮助很大,因为我定段之前那个阶段,他跟我练了很多,等于说我去阮老师那下完棋之后,晚上就和他再练一练。2000年的时候,我已经可以赢他了。

何:他现在还在武汉教棋吗?
李:他在武汉教了一段时候,现在又回麻城自己开了围棋学校。现在应该也在教棋。

何:你后来见过他没有?
李:后来见过。他当时在当地已经能让其他最强的好几个子,还能痴迷到那种程度,我觉得很有意思。可能各地都有很多这样的人。后来2002年到了北京,阮老师特别支持我到北京来,他说到北京之后你多看那些高手的摆棋,那你的收获不一样。其实,阮老师讲棋讲得很好,他能讲出很多道理来,一直到我后来打围甲,可能打到比较高水平的时候,我经常还想起以前阮老师讲的东西,还能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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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17 13:13:39 | 只看该作者
三、赛场征战
何:武汉的这些职业棋手,有指导过你或者和你下过棋的吗?
李:应该基本上都下过,因为阮老师是湖北围棋队的总教练,好多选手都是他的学生、后辈。基本上武汉的这些棋手我都下过。

到了北京之后,能看到一些顶尖的像神一样的棋手,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他们。国家队有一个大训练室和一个小训练室,我们国少队在小训练室,国家队在大训练室,但我们有时候可以溜进去看他们摆棋,每次去看他们摆棋就觉得很兴奋。2002年还有一个机遇,那时候深圳队刚打上围甲,他们想招阮老师过去,因为那时阮老师棋力还不错,阮老师说我可以过去帮你们打,希望你们把李喆也叫过去,打个替补。后来深圳梁伟棠老师就来跟我下了两盘测试棋,下完觉得可以,我就过去打围甲了。那年我上了11场,6胜5负,等于说成绩还不错。

何:2002年你才13岁,很不错了。
李:不过很可惜那年深圳队降级了,但是那年围乙湖北打上去了,这也是很幸运。2003年我就回武汉队打围甲,后来就开始了围甲的生涯。

何:你在武汉队第一次打围甲成绩怎么样?
李:2003年,基本上都是过半的,具体的成绩我需要回去查一查。

何:你觉得打围甲哪一年是你打得最好的?有一年你好像还得了铁主将?
李:我围甲打的最好的是2010年,主将成绩是17胜5负。

何:那是代表什么队?
李:代表贵州队。因为2009年的时候湖北队降级了,2009年的时候我主将是13胜9负,但是队友发挥的不是太好,就降级了。后来贵州队领队就找到我,让我去他们队打主将。

何:那时候贵州队是不是叫贵州咳速停队?
李:对,贵州咳速停,他们队拿了很多年亚军,实力一直很强。

何:那几年觉得贵州队每一年都有可能拿到冠军,但老是差那么一口气,你觉得可能是什么原因?
李:怎么说呢,因为我去的那一年,2010年,我确实发挥得比较好,主将17胜5负,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是主将的胜率记录。那年周睿羊也打比赛,他是主将16胜6负,后来好像是他们队夺冠了吧。但是那年我们队其他人发挥得不是太好。到了第二年我发挥的不好时,其他队友发挥得好,最后还是第二,就总是“阴差阳错”。

何:你认为围甲对中国围棋的主要意义在哪里?
李:我觉得主要一个是它提供了一个平台,保证了这些一线职业棋手的比赛对局,以及他们基本的收入,现在基本上一线棋手的工资都是由围甲俱乐部来发的。围甲每年22盘棋,这个对局量也是很好的,而且围甲之后又有围乙,等于形成了一个向上输送的梯队,这样一个模式是使围棋职业化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步骤。这点来说,围甲对职业围棋是非常重要的,我觉得应该是职业围棋的一个里程碑。

何:有些棋迷觉得围甲这么些年在经营包括自我宣传方面都有一些欠缺,导致办到后面越来越不温不火。
李:这是它的问题,发展过程中没有进行大胆的改革,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现在的围甲模式还是靠地方企业的赞助。

何:他们说这样关起门来打比赛,好像除了赞助之外没有其他经营的动力?
李:对。有的地方也组织过一些活动,比如讲棋,但是效果不是特别明显。围甲要怎么改,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这涉及到围棋的产业化。如果是个良性的发展状况的话,它自身就能够造血,但这个具体怎么做,我觉得很值得研究。因为现在我知道各方有很多尝试,围甲肯定是个好事,就是怎样把它做更好,因为它本身能够承担的东西还是挺多的。

何:对,毕竟它成为一线棋手最好的平台,如果不进行有效改革的话,可能有一天反而走下坡路,就会成为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吧?
李:对,主要是它作为一个体育项目来说,如何能让观者更好的参与其中,能够有更好的体验。

何:所以像雷翔他们做的城市围棋联赛,他们自己本来有一支围甲队伍,后来他们对围甲经营有点儿不满。
李:他们广西围甲一直做得很好,至少围甲每年主场做的都是最好。但是可能有些方面会受限制,不能把想的东西全部实现出来。

何:这个城市围棋联赛你接触过吗?
李:我今年是报了名的,武汉队。

何:对,你是武汉队的教练,你怎么看这个比赛?
李:是。但我还没有太多了解,总体上肯定是个好事情,是好的尝试。城市围棋联赛这样类似的尝试,都是为了让围棋有更好的参与感受,能够用不同的形式来扩大这项运动的影响力。我觉得这是好事情,有些批评的意见则认为违反了围棋的本质,我觉得不是,因为这种多人下一盘棋,其实是围棋不同的展现形式而已。

何:你参加职业比赛、全国性的比赛成绩最好的是什么?
李:全国的是拿到全国冠军,是第三届“龙星战”,2010年围甲的MVP,国际比赛是LG杯的四强。

何:LG杯的四强是哪一年?
李:那是我上学之后了,是2014年吧。

何:那次半决赛和谁对阵?
李:半决赛对阵柁嘉熹。

何:半决赛输给柁嘉熹那盘棋你怎么看?
李:那盘棋其实是比较遗憾的,因为中午复盘的时候觉得赢定了。那时候还是心态修炼得不够,我觉得不大可能会输了之后,棋下得就比较松,开始犹豫不决,也不是大意,觉得这样下也行那样下也行,进入比较紧的状态之后,思维会比较迟缓,还是心态修炼的不够,所以最后那盘棋输了。围棋输棋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关于围甲,贵州咳速停队一直是待遇很好的一支队伍。他们有一个理念,我觉得这个理念还是很不错的。一个是他们这个俱乐部不庞杂,另一个就是他们给棋手的待遇很好。当时其他队有不同的意见,认为这样会造成市场不平衡。而他们认为一个棋手巅峰期可能就是那些年,一个行业做到顶尖的这些人他们认为应该给到不错的待遇。当时贵州队可能要比其他队待遇高3倍左右。虽然围棋自身的产业化模式还没有太成熟,但这个行业的关注度还是不错的,而且这个行业做到顶尖的人还是不多,能够靠比赛吃饭的人也就是下围甲的那些。我觉得他这个理念还是比较尊重职业棋手的。职业棋手肯定是希望能够得到社会的尊重,不光是明星棋手,而是职业棋手这个团体。这里我也有一个想法,在理想状态下,我希望职业棋手能够成为自身带有文化符号的团体,他应该不同于娱乐明星和体育明星。棋手争取能形成不同于娱乐明星和体育明星的独特的文化符号,因为围棋跟其他不同。当然这个很难,因为这个时代围棋主要呈现出竞技化的特点,它的训练方式,包括现在棋手巅峰期的提前,都要求棋手从小就专攻这一项,要形成独特的文化符号光靠技术的话,不是很容易能形成的。如果只有技术性的话,这个文化符号是很弱的。所以这个也是很矛盾的。包括这产生的一系列问题,比如巅峰期提前,每年还有这么多棋手进来,还有不再下比赛的时候这么多棋手该何去何从,这些都是问题。

何:的确,现在竞技性越来越强了,要是形成符号文化的话反而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慢慢地熏陶、浸染,像日本一样慢慢积累这种文化的东西。但是我们现在的时代没有一个让你慢慢去积累沉淀的机会,其实是矛盾的。
李:是这样。因为作为棋手而言你要出成绩,只有出成绩才能生存。

何:但是一个棋手,从文化符号的角度来说,没有这样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是成不了一个符号的,只是竞技的一种,是吧?
李:现在从围棋的行业来说,出成绩出来的早,但是淘汰的也快。那这些棋手过了出成绩之后该怎么办就还没有好的解决办法。

何:我们现在还没形成符号,因为这个符号背后应该有一些其他的内涵,很多故事,就像日本超一流,每个超一流背后都会有很多故事,甚至包括像藤泽秀行60多岁还能得冠军,这里面就有很多可挖掘的东西。但是好像我们这个时代就没有办法让你慢慢积累出这样一种文化的东西来。
李:对,就好像吴清源和木谷实对局,后来写出的新布局法,为什么那么多不懂围棋的人都去关注这个事情。因为新布局法代表的文化符号就是革新,跟明治维新之后整个日本的观念是一脉相承的,所以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现在职业棋手退役之后,出路是非常非常窄的,要么去教棋,要么当棋队的教练,可选性非常小。我们现在也在考虑,怎么样才能拓宽职业棋手未来的出路。

何:现在好像不断有新的尝试,像刘星、赵守洵他们做围棋TV,这就是一种直接参与到围棋传播中的尝试。
李:对,因为围棋职业棋手其实在比赛之后还是有他的价值的,不是只能体现在比赛中,像围棋技术研究这些都是需要棋手来做的。我觉得职业棋手有很多潜在的可能性,他积累的东西是能够以非比赛的方式呈现出来的,但是这个具体应该怎样在市场化的情况下去实现它,这还是要慢慢探索的。


四、北大哲学系
何:这是不是你选择去北大读书的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
李:这可能是后面思考的东西,我去北大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的困难。当时,我自己感觉在围棋的圈子里能够提升的东西很有限了,换句话说,到了瓶颈期,尤其是思维方式上的瓶颈,觉得自己的思维方式需要转变,有时候我感受到什么东西,但是我无法把它呈现出来。比如有一段时间感受到跟围棋大道相通的地方,但我不知道怎么能够把它梳理清楚,呈现出来。以及我们棋手在日常生活中形成了类似的思维方法,类似的简化模式、体系,我觉得我需要跳出来去看。后来有了去北大的机会,当时没有考虑太多后果,义无反顾就去了。

何:你在北大读书觉得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李:我觉得还是思维方式的拓宽,再回过头去看,之前无论是下棋,还是做其他事情的一些想法,以前会比较窄,现在感觉会宽很多。尤其是在读哲学系之后,我觉得收获很大,读了很多不同时代不同国家的人的著作,了解了很多不同的思维方式,不同体系,这本身也是很有趣的事情。我去北大时,是没有考虑什么后果,也没有想好将来做什么,在北大的这几年,开始渐渐明白,说是使命也好,或者说是未来想做的事情也好,也越来越觉得围棋有很多基础性的研究工作需要我们去完善。围棋整个的知识结构、文化体系,需要我们在这个基础之上做下去。因为琴棋书画,这其他三样的体系都非常充分了,但围棋还没完全成体系化,这些工作还需要我们这一代去做。

何:当时选择哲学是没有犹豫就选择的吗?
李:对,没有犹豫就选了哲学。因为首先我自己在学棋的过程中也是对哲学比较感兴趣,加上那时候其实不是特别懂哲学是什么。真正懂什么是哲学还是上了哲学系之后。

何:在读哲学系之前看过一些哲学方面的书吗?
李:看过一些哲学方面的书,比如罗素的《西方哲学史》,市面上比较普及的哲学书看过一些,不过只是皮毛,没有真正地深入进去。后来经过哲学系系统地学习,对哲学有了更深的认识。

何:在你还没有进入北大学习之前,从你自己的角度来说,像你们职业棋手平常会有多少时间花在读书上?
李:这个因人而异,喜欢读书的人有,但不是太多。我是比较喜欢读书,觉得读书是一种享受,要是有一段时间不读书的话会感觉很难受。但是读书现在也分不同的书,书的思想价值也不一样。棋手喜欢读书的还是有一些的,虽然不像学校学生读得多,每个群体里都是有喜欢读书,也有不喜欢读书的,这很正常。

何:因为现在这种训练体制决定他们很多人很早就脱离了学校,这个就存在个人差异,有的有兴趣就去读,有的人可能就竞技高于一切了。
李:这也是每个人追求不一样,生活方式不一样。像我们这代棋手大部分都是经历过道场的训练,在道场成绩不错就有机会进到国家队,是这么一个阶梯。

何:国少队是有文化课教学的吧?
李:国少队是有文化课的,但是基本上非常简单,其实相当于中专,其实内容是初中的东西。

何:文化课都上些什么呢?
李:语文,数学,英语这些基础的课程,不上生物那些课。我在那里上过,发现讲的是初中学过的东西,但是有些同学没有上初中他们就没有学过。我们和体操队、跳水队一起上文化课,管理比较松散,到后面发一个文凭,有这个文凭就可以继续上大学。基本上文化学习还是靠自己,自己去系统地读书,尤其是要有自己系统的学习方法。其实国少队有些棋手挺想提升自己的文化素养,但是可能没有掌握系统的学习方法,导致会走一些弯路。

何:你在北大哲学系做过有关围棋的课题研究吗?
李:在北大还是写了一些和围棋有关的东西,做得比较深的就是学年论文,写了“围棋的体用概说”,讲围棋的本体和它的用。

何:那你觉得围棋的“体”和围棋的“用”是怎么表现的?
李:这篇文章是从历史围棋的价值来梳理的,梳理的这部分是第一章,后来指导老师把这一章单独拿出来重新润色还发表出来了。后面的部分讲围棋的体用,还不是很成熟,但是有一些思考,讲本身它的形式是怎样的,棋盘、棋子、一些规则等。

何:你认为围棋的“体”是什么,“用”是什么?
李:我想想要怎么简单地讲这个事情。

何:你那篇文章是讨论围棋“体”和“用”的关系是吧?
李:历史上有很多关于这个的讨论,关于围棋的体用我一直从不同的思想角度来丰富这个思考。一个比较明确的东西是,对于围棋,你用什么样的知识体系,在什么样的文化环境下去观察它,去体验它,它就会呈现出跟这个相适应的东西。围棋的“用”我认为最突出的一点是无用之用,它本身没有一个具体的效用,它不像其他工具能说明是具体单一用来干什么的,反过来说,你想用它来教育这是可以的,用来审美也可以,用它来明白一些道理,或者说模拟军事,模拟天道,跟周易相结合这些都可以。但是你要说它是哪一种我觉得都不准确。这学期我学了西方分析学的知识论,我觉得用知识论跟围棋结合起来看也非常有意思,而且不仅用知识论来研究围棋,也可以反过来用围棋的知识对知识论的体系形成一些补充或者说影响。

何:那这个围棋的“体”是不是有可能就像中国哲学所讲的“道”,“道”它本身是一种本体的、本质上起源的东西,另一方面“道”既无用又无所不用,围棋的“体用”是不是和“道”相似?
李:有点儿类似。这个非常独特,好像没有其他的工具,或者说人造的其他的东西是有这样的特点的。所以,在不同的历史背景下它会呈现出跟这个时代相适应的东西,这也是当时写那篇文章主要想讲的。那我们可以继续讲的是,在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时代,围棋所呈现的就是我们看到的竞技性最突出。那未来它会呈现出什么价值,按照历史经验看,它在不同的时代会呈现出不同的价值,知道这点之后,我们有没有可能来主动地引导它呈现出一些新的价值,或者反过来说它对时代精神产生推动作用。我现在也是在考虑这些问题。因为我们知道它历史上几次重要的演变,也都是跟那个时代的精神相关联的,有没有可能说我们通过一些研究或者推演,能够把这些价值比较早的呈现出来,或者说引导它呈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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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17 13:14:10 | 只看该作者
五、人机大战的影响
何:像人机之战,人类一旦在竞技上输给了机器,那反过来是不是变相地让围棋竞技之外的其他价值更突显出来?哪怕人类输了,但是围棋没有输,同时围棋本身的机器无法替代的其他价值我觉得反而会凸显出来。
李:这个很有趣。我们也一直在思考围棋未来的发展,竞技的瓶颈我们是可以看得很清楚。竞技性一个是取决于它的观赏性,围棋的观赏性相对其它来说观赏门槛比较高,想了解棋手下棋的策略,没有一定的水平或者不看解说可能会完全看不懂,即使是到了业五水平去看李世石他们下棋也不一定看得懂。另一个取决于对抗性,对抗性主要体现在参与竞技的两方的身份,其实很多项目都是这样的,比如足球,世界杯是最精彩的,要么每个人有自己支持的俱乐部,比赛打起来的时候为了自己支持的队伍全情投入,世界杯是国别的对抗。那围棋也是,在早期的时候属于门派对抗,竞技性开始发扬的时候,比如明朝的三大派,日本的四大家,门派或地域的对抗,到后来国别的对抗,擂台赛的时候代表国家的对抗,这个是绝对吸引人的。围棋的观赏性不是那么容易呈现出来,就更依赖于对弈者的身份,聂老那个时代之所以能吸引那么大的关注,也是和这个原因有关,他把国别对抗的因素提升到无法比拟的程度,今天我们再也无法复制这样一个时代,使对局者身份能够对大众产生这么大的吸引力。其实大家可能都看不懂这棋下得怎么样,但是看到他连赢了几个日本棋手,就是值得去欢呼的事情。但其实瓶颈也在这里,围棋的观赏性很难像足球、篮球那样体现出来,国别对抗赛,那几年的中日擂台赛已经到了巅峰,再想复制出那样的状态就不太可能了。比如说下到第七第八届大家关注度就没有那么高了。聂老那个时代,围棋突然变成大众的,后来又慢慢回归到小众。纯靠围棋的竞技性,我觉得是不能完全脱离小众,只是有这么一群能够看得懂棋的,大概才能坚持在这个圈子里。下一个竞技性的热点,对局者身份最特殊的就是人机对抗了。人机对抗引发了一股热潮,因为对局者身份不再是人,这又是一个不同的形式了。之前中日擂台赛那是一个新的国别对抗的形式出来。

何:万一哪天发现外星人,人和外星人对弈就更有轰动效应了。
李:如果有的话,人和外星人对抗,或者机器和外星人对弈,或者人和智能机器的合体对抗外星人,那这就有可能是下一个围棋竞技的热点。但是围棋竞技性还是有它的瓶颈在,起码有它的周期性,或者它需要出现新的对弈者身份的情况来制造热点。纯竞技的话,它的瓶颈是很明显的,它不像英超联队,每支俱乐部都有很多坚定的粉丝,那像我们围甲,说哪个队有很强的粉丝完全是没有的,即使你是湖北人,湖北队可能你就支持一下,还达不到是粉丝的程度,有可能是哪个棋手的粉丝,但不会是哪支队伍的粉丝。但是围棋不只有竞技性,竞技发展已经基本上到极致了,其他方面的特点还有很多,我们可以去发掘。围棋的下一步发展,也是需要在围棋文化方面,或者说发掘出能够和人们生活产生更多联系的东西,这样才能发展得好。如果说只是像现在这种模式的话,它其实是跟大众生活没有产生什么关联的。我认为要推动围棋的发展,技术研究是非常重要的,同时技术研究的成果能够和围棋文化发展的实践相结合,推动它的下一个热点产生,也相当重要。

何:我们隔开一段时间,回过头来再看这一段围棋史的时候,你认为人机大战对整个围棋发展的意义在哪里?或者说它是一个什么样的标志?
李:因为现在刚过了几个月,还不知道它未来会产生一些什么样的影响。在理想状态下,我觉得可能会引领围棋与交叉学科的研究。人工智能来做围棋,其实是跨领域的,产生了这么大的效应之后,之前讲围棋的本质就是能够用不同的知识体系去解读它,其他东西和它结合,都能产生一些新的东西出来,我们可以用很多其他学科和它结合,生成新的东西。我觉得人工智能和围棋结合是已经先做了这一步,不仅是在竞技上产生了效果,还有经济上,在人工智能本身的发展上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另一个呢,起码在短期能够使围棋有一个爆炸性的关注度,一个是在中国的影响,一个是在欧美,我觉得它在欧美起码让更多人知道了围棋这样一种存在。因为它和人工智能相关,其实也是科技界关注的事情。但是要说它能够像聂老那个时代一样使大众开始下围棋,我觉得以现在的状况还达不到,聂老那个时代,经过那件事情,很多人真正开始学棋了。现在这个时代,人机大战吸引了很多人关注,但只停留在关注上,还没有达到真正开始学围棋的影响力。人工智能和围棋的结合,它更多的提高的是对人工智能的关注度,人工智能进入大众视野展现了它的能力。而聂老那个时代展现的是围棋的魅力,棋手的魅力。

何:那你认为人机大战对职业棋界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李:对职业棋界而言,一个我们棋手能够眼见的影响就是它会产生下一次训练方法的变革。训练方法的变革大概经历过几次,上一次是网络的训练方式,再上一次是集体研究。日本棋界这两次就没有赶上这个训练方式的变革,韩国在2013年在被中国包揽了6个世界冠军之后,他们国家围棋队又能够马上抗衡过来,我认为这是和他们的训练方法是有关系的。那么下一个变革,大家可以看到就是“阿尔法狗”了,其他的棋类无论是象棋、国际象棋、五子棋,他们都是人手一个电脑,平常就跟电脑下各种招,练到后面,最强的就是你的招跟电脑差不多。围棋下一步对职业棋手而言就是训练方法的改变,有了这个机器之后怎么改变这还是一个课题。不是说给你一个“阿尔法狗”你就知道怎么训练了,方法还是有不同的,要总结出一套适合的方法,一个是从竞技技术的角度,还有一个可能说从我们对围棋的认知可能也会产生一些变化。我们对围棋到底知道多少,我们的思维方式到底和机器有什么不同,机器为什么能赢,它的弱点是什么,优点是什么,我们人的优点是什么,人的思维弱点是什么,这也是一点吧。通过人工智能我们也能够反思到底围棋是什么,会有更多人来反思这个问题。人工智能在未来发展会更强势,它会让大众反思人工智能和人有什么区别,在围棋的应用领域也一样,我们会反思说围棋到底是什么,是一个数学模型,还是竞技游戏的工具,还是其他什么,我觉得会带来很多反思。

何:棋迷会认为职业棋手头上还是有很多光环的,我们一直把围棋当作人类智慧的堡垒,是机器无法攻破的,职业棋手在这玄妙游戏的顶峰,人们会对职业棋手有更多的敬畏。随着人机大战机器战胜人,它会不会对职业棋手本身的角色形象造成影响?
李:这个是有可能的,造成影响不见得是坏事。那种光环我觉得倒不是一种踏实的东西,可能是因为距离或者心理的原因。如果说围棋进入智能时代以后,职业棋手能够形成一种更踏实的文化符号,对棋迷来讲,对职业棋手还是会有欣赏,对不同的棋手不同的风格他还是会有不同的喜好程度。从市场的角度来看,人工智能其实不会给围棋市场带来负面的东西,赞助者可能会多,这点倒不用担心。这可能是个契机,围棋棋手到底是些怎么样的人,他们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何:因为职业棋界跟业余棋界相比,他们对于人机大战输掉反应更加强烈,特别是刚开始输两盘的时候在网络上就有些职业棋手觉得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像你说的,如果它只是竞技性符号的话,职业棋手下不过机器,那么棋手角色的作用就会大减。另一个方面,如你刚才所说,如果我们把这个符号当作更多意义的符号的话,即使下不过机器也不影响职业棋手在大众心目中的地位,或者不影响这个行业的未来发展。包括前面,人输给国际象棋,并没有影响国际象棋本身的发展。
李:对,现在国际象棋还是地位很高。那时候刚出来,棋手是不太能接受。因为作为竞技选手,都会觉得自己实力挺强的,这个心理状态也是很正常的,竞技选手在竞技场上是不服输的,他认为自己起码有50%的胜算的。这个不是说他理性的认为有50%的胜算,而是一种对局的心理。就像李世石输的时候,不是理性上不能接受,而是心理上不能接受,所以会出现认为李世石下得不好,攻击李世石这种情况。可能因为我看问题角度和他们不太一样,而且比较了解机器算法的原理,所以感受有些差别。但现在很多棋手知道在算法上机器为什么能这么强,而不是说它是偶然赢的,这样大家就会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了。


六、最优解的探索
何:你前面曾经研究过棋路盘的最优解,这种棋盘上的最优解可能是存在的,从七路到九路、十一路,然后到了十九路,十九路的话当然不太可能有最优解,但是至少在慢慢接近最优的状态。
李:肯定是在慢慢接近,但是接近的程度是多少,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在没有窥到全貌的时候,是不知道的。“阿尔法狗”也不行,它的算法如果不改变,是不可能达到最优解的,只能不断去接近。围棋很有趣,围棋的最优解在七路盘上我们人类就能算出来,到了九路、十一路,就算不出来了。这个界限其实很有趣,就是为什么会有这个界限在这里,也是个哲学问题,也可能和我们人类认识世界是相关联的,因为我们的认识是有限的。

何:是不是已经到极限状态了?比如说九路就是到人类智力的极限,不可能求得最优了。
李:这个很难说。比如说像七路棋盘,如果我们所有人都不去研究,我们最后也下不出来的。即使让李昌镐和吴清源下,如果都没有研究过这东西,他们下出来肯定不是最优解。但是职业棋手如果研究了一段时间,可能就能得到最优解。像八路棋,建了一个组去研究,但是现在还没有出结果。九路,日本已经下了很多盘了,还没有得到最优,能不能得出最优解,这不好说。如果集中人力去做的话,我认为或许有可能,但不能确定。这个界限究竟在什么地方我们不知道,这就有点儿像科学研究,你研究了多少才能得到多少,但是也有一个限度,很显然十九路棋我觉得人类无论再怎么研究都可能得不出最优解,那这个限度就和人类的有限性相关联。虽然说围棋本质上也是有限的,但是对人来说,它的有限也基本相当于无限了。世界也是,按照某一种物理学的讲法,宇宙也是有限的,但对于人来说基本上是无限的,它里面的知识对人类来说基本上是无限的,人不可能都掌握。

何:那你当初怎么会想到做这种最优解的研究?起因或者动因是什么?
李:我觉得这是围棋非常基础的研究。有时候会想围棋是怎么生成的,纵横几条线,棋子一下就能产生出丰富的东西来,有几千年了,它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们当时也设想,当初人们是怎么把围棋画出来的?有不同的想法,可能最开始的人画得小一些,后来为什么变成这么大?就会想这些。比如说,我们一眼就可以看到三路以下的棋盘,都知道它的解很简单,四路很简单,五路也好弄,六路有一些难了,要得出最优解就不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了,但是我们也算出来了。之后开始算七路,就这么一步步开始算,七路算了半年,得出双方的目数差是很容易的,最后是差九目,但是要验证不容易,因为人总是会漏掉很多算法,需要不断的去验证有没有可能漏掉的东西,后来半年才发表出来,认为主要的基本路线都找出来了。其实这本身就是围棋的基础研究,但是要论围棋文化这也是最基础的东西,尤其是最优解,最优解本身是围棋非常重要的一个点。首先,最优解跟正确贴目是直接相关的,正确贴目是依赖于它的最优解的。但是现在我们达不到正确贴目 ,所以我们给出了权宜的方法。

何:你觉得棋盘越大,贴目应该是更多还是往少里走?
李:我们首先考虑的是比如说三路以上的,或者五路以上的,就是双方都能活棋的棋盘。 三路、五路不考虑,四路考虑,六路考虑。四路的时候是先行黑胜一子,六路是黑胜两子,七路是黑胜四子半。

何:如果再往上走,可能的趋势是什么?
李:再往上走,九路现在我们没有得出最优解,按经验来说,大概是贴六目半的样子。十九路现在认为大概是贴六目半、七目半的样子。但是在没得出最优解的时候,都无法证明,只能凭经验。之前武坤老师提出一个想法“在多少路以上都是九目”,这个想法,我认为是有可能的,但可能会取决于一个前提,这就跟围棋的规律相关了。有可能十九路棋盘上在 还棋头的条件下,能差出这么多。因为最优解是有差别的,在小棋盘上,七路棋盘上没有差别,七路棋盘如果被分成两块,基本上你的目也没多少了,但是在十九路棋盘上就差距很大了。在还棋头的时候,先行的一方相对更有利一些,因为能掌握主动权,十九路棋盘如果还棋头贴九目,我认为按照经验来说是更有可能的。但是如果不还棋头的话,那就涉及到还棋头和不还棋头哪个规则更合理,本身就各有各的说法,在没有达到最优解的情况下,这个对对局者没有那么大的影响,但是达到最优解答的话,这就直接决定了最后贴几目,或者决定了最后谁能赢,这个就差别很大。


七、未来之路
何:以后对围棋文化包括围棋研究这方面,你有什么想法,打算做些什么?
李:一个是对整个围棋技术发展脉络做一个梳理,这是个比较浩大的工程。因为围棋技术是不断发展的,今天我们下出来的棋不只是昨天研究的成果,它是很多棋手这么多年历史积累的结果。即使二十年前下的棋,它也不是那时候突然产生的,它肯定有一个脉络,这个脉络包括中国的、日本的、韩国的,这个脉络怎么样梳理清楚是个浩大但是有意义的工作。这是一个。另一个,我在想围棋的知识体系怎么样能体系化地建立起来,这个还在考虑目前还不知道怎么做。还有另一个就是围棋本身,之前简单做过围棋价值方面的研究,想再进一步深入地往前推进。

何:你谈到的围棋的梳理,可能和《世界围棋通史》相似,虽然说《世界围棋通史》是寻找围棋发展的规律,你觉得它们的结合点在哪里?
李:作为棋手,相比文字方面我在技术方面会比较专长,争取能把技术的脉络先大致梳理出来,技术的演变,在哪个时代产生了哪些变化等等这些。

何:哪怕先做一些大致的梳理都可以,然后再做细致的研究。包括知识体系,其实我们做《围棋学概论》目的就是建构知识体系。
李:这些也是属于基础性研究,现在围棋界相对来说还比较缺乏,我就先开始从这里做起。之后围棋文化还是有很大的空间可以发展的,包括您现在做的围棋交叉学科的东西,有非常非常丰富的内容可以做。

何:可以做的太多的了,随便做一些都是开拓性的,可以填补空白的,因为在这之前参与的人、投入的精力实在太少。
李:现在,咱们要用科学的、专业的方法来做这些事情。包括有些人会说围棋文化就是空谈,因为市面上讲围棋文化的讲得比较虚,比较玄,没有什么根基,也不体系化,所以会给人造成这样的印象。其实围棋文化还是要扎实地靠科学的方法一步一步做起来。

何:包括《围棋学》、《世界围棋通史》这些做起来,本身都是很基础的工作,如果这些基础性的工作不做,进一步的研究没法进行。特别是文化体系,围棋确实需要把整个知识体系建构起来,包括我前面做的《围棋文化教程》,我当时尝试把围棋技术和围棋文化给揉到一起,但是怎么揉,事实上我们整个培训机构做的教材可能还是以技术为主,后面可能讲些围棋故事、围棋诗词,这就算有文化了,事实上这是跟围棋文化脱节的。后面我就想着该怎么去做尝试。我在那本教程里,比如说从气、地、形的角度对我们原有的知识做重新梳理,原有的我们讲布局、定式、官子、死活,但是这种知识它怎么来的,为什么做这个划分,它的逻辑依据是什么,没人去追究这些事情。所以这个事情本身,包括我们做《围棋学概论》,就是希望把这套体系建构出来,这也是我一直强调的。语言学建构了一套很完整的语言的规则、系统,其实围棋本身作为手谈,它也是一种语言系统,其实是有规律可循的,只不过是我们怎么把它总结出来。如果在这方面,大家能够一起共同做点事情,以后回过头想,围棋史上可能是会留下一笔的。包括我在南京做围棋学院。如果不是围棋,让我去哪里当个什么文学院的院长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因为全中国这么多文学院,多一个少一个意义差别不大,但是围棋学院毕竟是没有,而且特别是围棋专业。只有大学的整个围棋专业建构起来,中小学整个围棋培训才有长久发展的动力,才成体系,成机制。其实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只不过我们现在棋界好像还更多的关注在比赛谁得了冠军。未来再回头看,可能当年一个不起眼的事件,未来可能在围棋史上有它重大的意义。说实话浦江学院这个平台还是小了一点,一旦很多著名的大学围棋系、围棋专业都办起来的话,它对围棋的推动就有了长久发展的动力。这一块需要更多的人投入到围棋的教育里面来,特别像北大、清华这种学校,假如他们能够做起来,那这种引领的作用就更大了。
李:现在说围棋培训很火,但这其实就是培训而已,并没有讲到围棋文化。

何:其实我们做这个口述史也是一样。
李:您这个口述史很有意思。

何:其实最需要做的是老的一代,有的东西如果不抢救他们就走掉了,那些老人他们所经历的很多东西就消失了。其实不光是名人,各个省有些老人,他们就是围棋的活字典。你不去发现,不去记录,就会消失。我经常感慨,反而是离我们最近的民国时期围棋史资料是最缺乏的,留下来东西太少了。其实民国那一代棋手刘棣怀,过惕生,顾水如他们,如果解放之后有人肯做点这种工作,把他们那一代人的围棋经历能记录下来,包括他们的棋谱完整的记录下来。回过头去研究,就不至于面临这种无米下锅的情况。这真的是件很遗憾的事情。
李:那个时代他们的生活都很丰富。

何:对呀,我们回过头去,只能通过那几本杂志,那几篇报道,那里面的几局棋谱,是很片面的。现在至少有围棋杂志像《围棋天地》已经记载的很丰富了,即便这样,如果后代只能通过《围棋天地》杂志来了解我们现在的围棋,同样也有很多片面的东西。其实是挺大的遗憾。现在我真的觉得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事情都觉得特别有意义,但真的是分身乏术。
李:在我们这个行业里,像您这样的还是太少了。

何:我们还是希望能够找到一批志同道合的人大家一起来做这个事。包括我现在的研究生,我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原来我都是放养,随便他们干嘛,现在我开始有意识的无论你懂不懂围棋,先学点围棋,加入这个行当,做点事情。一定要有个团队,没有团队做起来很困难。
李:这个行业也是有太多可以做的事情。

何:对,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特别是围棋专业,大学里一旦有了围棋专业之后,如果能够从本科到硕士到博士体系建构起来,那这意义真的非常巨大。有了这个体系之后,自然会有一批人以做围棋文化的研究为工作,其实就是他们的饭碗,就像我们做文学研究一样,慢慢自然就吸引更多的人来做这件事。所以还是需要提供一些平台。至于我们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那都留给后来人去评说。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你可以从本科到硕士,当然不仅是围棋,但至少读完博士,去大学里面谋一个教职,然后以后投入围棋教育做些事情,无论是哪个岗位,哪个大学,大家一起把这个事情做起来,这可能比做一个棋手赢得几盘棋更有意义些。
李:对围棋的发展来说肯定更有意义,我会好好考虑的,将来看能做些什么。

——2016年6月25日访谈于湘潭大学

采访手记:

李喆在职业棋手中应该说算是“非典型”、“另类”。在棋上极具才华。但在功利主义盛行的时代,“华丽”、“才气”未必都可以转换成“实利”、“桂冠”。我跟李喆说,在棋界,世界冠军有很多,但“李喆”只有一个。从小就喜欢读书、思考的李喆,在职业生涯还有可能再冲一下、更上层楼的时候,华丽转身,毅然选择走进大学校门,并且不是“挂名”,而是扎扎实实地“乐读”。他选择的专业,也不是很多棋手惯常的“法律”、“管理”之类,而是冷门的“哲学”。2016年,我主持的《世界围棋通史》被列入国家十三五重点出版规划,6月24-26日在湘潭大学开个编委会,请李喆参与,负责技术指导。访谈忙里偷闲,在会议结束的晚上进行。我们的话题也就从一个棋手的选择,棋手可以拥有的多种角色开始。真的,一个棋手可以做的事情,除了棋盘上的拼搏,还可以有很多的。

——《口述史:我的围棋往事》,何云波著,王国平主编“棋文化全书”,杭州出版社,2017年10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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