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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安徽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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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欢乐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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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05:16 | 只看该作者
  王动就是要白蚂蚁追上他,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追不上白蚂蚁。

  等白蚂蚁追过来了,他身子骤然一停,一转,将手里的一卷棉被送了过去。

  棉被单卷着的是自己的老婆,白蚂蚁当然不能不接住。

  这卷棉被比他的人大一倍,重两倍,他一伸手接住,身子就立刻往下掉。王动却已绕到他背后,轻轻松松就拍了他的穴道。

  白蚂蚁小小的脸上青筋暴露,瞪着他,连眼珠子都好像要凸了出来。

  王动却又不动了,淡淡笑道:“你败得不甘心是不是?因为我用的不是真功夫。告诉你,若用真功夫就不算本事了。我打架从来也不用真功夫的。”

  白蚂蚁气得简直要吐血。

  王动的确好像连一点真功夫也没有,完全是投机取巧。

  但若没有一等一的真功夫,又怎能这么样投机取巧?时间又怎能拿得这么准?出手又怎会这么稳?

  这不但手脚上要有真功夫,脑袋里更要有真功夫。

  王动不动,一动起来可真不得了。

  再看那边的金蚂蚁,已被郭大路的拳风迫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燕七却在围着银蚂蚁打转。

  银蚂蚁个子虽较大,却是一身的硬功夫,功夫一硬,手脚就慢。

  燕七转得越急,他越慢。

  突然问,燕七摘下头上的帽子,往他头上一扣,帽子大,头小,他整个头都被蒙住,什么都看不见了。

  燕七伸脚一绊,他就跌倒,只听“哗啦啦”一声,原来他身上穿的竟是银甲,一跌倒再想爬起来,就不容易。

  他想去抓头上的帽子,但人已被一样很重很重的东西压住。原来燕七已一屁股坐在他身上,笑嘻嘻道:“这椅子倒不错,只可惜太小了些。”

  金蚂蚁呢?他本就连气都透不过来了,此刻一发急,一口气就被憋在肚子里,用不着郭大路动手,他自己就晕了过去,嘴角吐出了白沫。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原来这人有羊癫疯,看来我找错人了。”

  王动道:“我本来说白蚂蚁归你,你没听见?”

  郭大路笑道:“你说你的,我找我的,白蚂蚁我追不上他,他却一定会去追你,所以我就挑了这金蚂蚁。无论如何,我块头总比他大些,力气自然也不会比他小,就凭力气我就已吃定他了。”

  王动也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你这人居然也会捡便宜。”

  郭大路道:“我也想不到你这床棉被居然还有这么大用处,以后若有人要学接暗器,我一定要劝他在床上吃油鸡。”

  王动道:“鸡油太少,还是吃烧鸭好。”

  燕七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想不到的是,居然会遇见你们这么样两个人,大概是我的霉运已走得差不多了。”

  郭大路笑道:“这只因你真的是怪物,不是吹牛大王。”

  燕七道:“你们肯帮我的忙,就因为我说的是老实话?”

  郭大路道:“也因为你能倒吊着喝酒。”

  燕七也笑了,道:“若不是看到你倒吊着喝酒,我又怎么会说那种话?”

  他忽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还有句话要说的,却又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

  王动道:“你是不是想谢谢我?”

  燕七叹道:“这样的事,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谢法?”

  王动道:“你若真要谢我,倒有件事可以做。”

  燕七道:“什么事?”

  王动道:“把我抬回床上去,我又懒得动了。”

  “富贵山庄”无论在任何人跟中看来,都不会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简直连一样可以使人留恋的东西都没有。

  奇怪的是,燕七居然也和郭大路一样,一来了就再也舍不得走。

  这倒并不是因为他们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有些人彼此之间,仿佛有种很奇怪的吸引力,正如铁和磁石一样,彼此只要一遇着,就会被对方牢牢的吸住。

  这些人只要彼此能在一起就会觉得很开心,睡地铺也没关系,饿两顿也没关系,甚至连天塌下来他们都不会在乎。

  世上只有很少几件事能令他们受不了,其中有一样就是眼泪。

  女人的眼泪,尤其是一个还不满四尺的小女人的眼泪。

  红蚂蚁的人虽小,但眼泪却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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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06:06 | 只看该作者
  郭大路忽然发觉一个女人眼泪的多少,和她身材的大小连一点关系都没有,越瘦小的女人,眼泪往往反而越多。

  女人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越胖的人吃得越少,越丑的人花样越多,越老的人粉擦得越厚,衣服越多的人穿得越薄。

  “唉,女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

  郭大路叹了口气,红蚂蚁一直不停地哭,已哭得他受不了。

  他只好走。

  燕七却不让他走。

  王动早已又躺了下去,蒙头大睡,他只要一睡着,就是死了人也不管了。

  燕七拉住郭大路,道:“你若再走,我拿这四个人怎么办?”

  郭大路道:“这本就是你的麻烦,不是我的。”

  燕七道:“但若不是你们帮我,我怎么能将他们抓住,他们若没有被我抓住,我怎么会有这种麻烦?”

  郭大路怔住了。

  燕七还怕自己说得不够明白,又道:“你们若不帮我,我就会被他们抓住,最多再死一次,连一点麻烦都没有。但现在我既不能杀他们,又不能放他们,你说该怎么办?”

  他说得越明白,郭大路听得越糊涂。

  王动忽然从被里伸出头来,笑道:“我倒有个好法子。”

  燕七松了口气,道:“你为何不早说?”

  王动道:“你既不想杀他们,又不想放他们,不如就将他们留在这里,养他们一辈子。”

  郭大路立刻拍手笑道:“不错,的确是好主意,反正他们人长得这么小,吃得绝不会多。”

  红蚂蚁也立刻不哭了,道:“我每天只要吃两小碗珍珠粉拌饭,再加上一点海鲜,几片水蜜桃就够了;没有水蜜桃,哈密瓜也行。”

  燕七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站在那里,喃喃道:“珍珠粉拌饭?海鲜?水蜜桃?……这倒也不难。”

  他忽然转过身,掉头就走。

  郭大路道:“你到哪里去?”

  燕七道:“找那口棺材,躺下去,再找个人埋起来,这至少总比每天找珍珠粉水蜜桃容易多了。”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这么样看来,为了要救你,就只好把他们放走了,这至少也比再找个能吊起来喝酒的人容易得多。”

  他嘴里说着话,手里已解开了蚂蚁们的穴道。

  他们来得快,走得也不慢。

  三个人眼看着他们走出去,然后忽然一齐转过去,我看着你,你看着我。

  郭大路道:“你早就想放他们走了,是么?”

  燕七道:“哦?”

  郭大路道:“可是,你又不好意思明说,因为我们也出了力,若就这样放他们走了,你怕我们不甘心,其实……”

  燕七道:“其实你也早就想放他们走了,是么?”

  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一齐大笑了起来。

  郭大路笑道:“看来放人不但比杀人容易,而且愉快得多。”

  燕七道:“一点也不错,我们若杀了他们,现在绝不会这么开心。”

  王动道:“但我们放了他们后,他们若再去害别人,那就不愉快了。”

  郭大路摇摇头,大声抢着道:“绝不会,我看他们并不是十分坏的人。就算以前做过不太好的事,此后一定会改过的。”

  他忽然挤了挤眼,压低声音,道:“就算他们真的很坏,听到了我这句话后,也一定不好意思再去做坏事了。”

  燕七道:“你想他们会不会听到?”

  王动道:“当然听得到,这人说话的声音连十里外的聋子都能听得到。”

  郭大路笑道:“对了,我嗓子一向不错,以前还有很多人说我是天生的金嗓子,等我心情好的时候我唱两段给你们听听。”

  王动叹了口气,道:“你若一定要唱,最好等我睡着了再唱。”

  他将头又蒙进被里,道:“只要我一睡着,你就算踩到鸡脖子,我都不会醒的。”

  他们就是这么样的人,他们做事的法子的确特别得很。

  他们有时做得很对,有时也会做错。

  但,无论如何,他们做事,总不会做得血淋淋的,令人觉得很恶心。

  他们做的事,不但能令自己愉快,也能够令别人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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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06:50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回 林太平

  每个月里,燕七都会一个人溜出去两三次,谁也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更不知道他去干什么。, 每次他回来的时候,总会带一两样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

  他带回来的说不定是双新袜子、是块绣花手帕、也说不定是锅红烧肉、是一整坛家酿的糯米酒。

  有时他甚至会带只花猫、带只金丝雀、带几条活鱼回来。

  但无论是什么,都没有他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奇怪。

  这次他居然带了个人回来。

  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人叫林太平,但自从他来了后,就没有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太平。

  有些人很喜欢冬天,因为冬天可以赏雪、赏梅,可以吃热烘烘的火锅,可以躲在热烘烘的被窝里读禁书、睡大觉。

  这些乐趣都是别的季节享受不到的。

  喜欢冬天的人当然绝不会是穷人,冬天是穷人最要命的日子,穷人们都希望冬天能来得迟些,最好永远莫要来。

  只可惜穷人的冬天总是偏偏来得特别早。

  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富贵山庄院子里的雪也和别的地方一样白,而且也有几株梅花。但一个人的身上穿的若还是春天的薄衣服,肚子里装的若还是昨天吃的阳春面,他惟一还有心情欣赏的东西就是可以从嘴里吞下去、塞饱肚子的,绝不会是白雪梅花。

  郭大路望着院子里的白雪梅花,呐喃道:“这梅花若是辣椒多好。”

  王动道:“有什么好?”

  郭大路道:“你看,这满地的雪岂非正像是面粉,配上几根红辣椒,岂非正好做一碗辣呼呼的热汤面。”

  王动叹了口气,道:“你这人真俗,林逋若听到你的话,一定会活活气死。”

  郭大路道:“林逋是谁?”

  王动道:“连林逋你都没有听说过?”

  郭大路道:“我只听说过肉脯,无论是猪肉脯、牛肉脯、鹿肉脯,用来下酒都不错。”

  王动道:“林逋就是林君复,也就是林和靖,是宋真宗朝的一位大隐士,隐居在西湖孤山,据说有二十年没有下山一步,除了种梅养鹤外,什么事都不做,世称‘梅妻鹤子’;做的咏梅诗有两句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更是传诵千古。”

  郭大路悠悠道:“这么样说来,这位林先生倒的确是位高人。”

  王动道:“高极了。”

  郭大路道:“但他的肚子若饿得和我一样厉害,还会不会这么高?”

  王动想了想,忽然笑道:“到了你这种时候,我想他说不定比你还俗。”

  郭大路也笑丁。

  他忽然发现一个人无论多冷多饿,一笑起来总会觉得舒服得多。

  就在这时,王动忽然从床上跳了起来,大声道:“想起林和靖,我倒想起一样东西来了。”

  能叫王动从床上跳起来的事,那真是非同小可。

  郭大路忍不住问道:“你想起了什么?难道也想把梅花作老婆?”

  王动道:“我这梅花比老婆还好,是酒……”

  郭大路的下巴立刻好像要掉下来了,喃喃道:“酒?哪里来的酒?”

  王动道:“就在梅花下面。”

  郭大路苦笑道:“把梅花当老婆已经够疯了,想不到这人居然更疯。”

  但梅树下的的确确埋着一坛酒。

  王动道:“这酒还是我十几年前埋下去的,那年我刚听到林和靖的故事,也爱上了梅花,所以就弄了坛酒埋在梅树下,想沾点梅花的香气。”

  你无论将一坛酒埋在什么地方,若已埋了十几年,这酒都一定会香得很。

  郭大路拍碎封坛的泥盖,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叹道:“这不是香气,简直是仙气。”

  王动笑道:“你现在总该感激林先生了吧,若不是他,我就不会埋起这坛酒;若不是他,我也不会想起有这坛酒。”

  郭大路已经没工夫说话了,有酒喝的时候,他的嘴绝不做别的事。

  他捧起酒坛就想往嘴里倒。

  王动却拉住了他,道:“等一等。”

  郭大路道:“还等什么?”

  王动道:“燕七已经出去了两天,算时间已经快回来了,我们至少该等等他。”

  郭大路道:“等多久?他回来的时候我们说不定已冻死了。”

  他用不着等这么久。

  燕七的声音已在墙外响起,道:“你们死了最好,这坛酒我乐得一个人享受。”

  王动笑道:“这人不但耳朵长,鼻子也长,我早就知道他一嗅到酒香就会赶回来。”

  郭大路也笑了,道:“却不知这长鼻子带了什么东西回来给我们下酒?”

  燕七道:“下酒的这次我倒没带回来,只带回来个喝酒的。”

  林太平的确是个喝酒的。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他,都绝不会相信他能喝那么多酒。

  郭大路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尤其不信。

  林太平是个很秀气、很纤弱,而且非常漂亮的人。若说燕七长得有点像女孩子,那么他简直就像是个女孩子化装的。

  他的嘴很小,就算用“樱桃小嘴”来形容他也绝不过分。

  郭大路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的嘴闭得很紧,嘴唇的颜色发青,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扳得开他的牙齿灌下酒去。

  他已被冻得半死,饿得只剩下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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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07:49 | 只看该作者
  郭大路实在想不到世上还有比他更冷更饿的人,苦笑道:“这人你是从哪里带来的?”

  燕七道:“路上。”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第一次你从路上带了只猫回来,第二次带回条狗,现在居然捡到个人了。照这样子下去,你下次岂非要从路上带个大猩猩回来?”

  王动笑道:“最好是母猩猩,刚好可以跟你配成一对。”

  郭大路也不生气,笑嘻嘻道:“若是母猴子就糟了,我岂非还得叫她一声王大嫂?”

  他身材很高大,比王动至少要高一个头,这一向是他最自傲的事。若有人用这件事来笑他,他非但不生气,而且还很得意。

  他总认为这样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

  燕七已找了个破碗,舀了半碗酒,用力扳开林太平的嘴灌了下去。

  喝到第二碗的时候,他苍白的脸上才渐渐有了些血色,但眼睛还是闭着的,将嘴里剩下的半口酒慢慢地咽下去,才说了句话:“这是三十年陈的竹叶青。”

  这就是林太平说的第一句话。

  王动笑了,郭大路也笑了,就凭这句话,他们就已将林太平当成朋友。

  郭大路笑道:“想不到这位朋友倒是个喝酒的大行家。”

  林太平慢慢的张开眼睛,瞧见燕七手里的破碗,立刻皱起了眉头,失声道:“你们就用这种碗来喝酒?”

  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看到有人用鼻子吃饭、用脚拿筷子一样。

  郭大路道:“不用这种碗喝用什么喝?”

  林太平道:“喝竹叶青就该用翡翠碧玉盏,用这种碗喝,简直糟蹋了好酒。”

  郭大路笑道:“我看你还是将就点吧,只要闭起眼睛,破碗和碧玉盏电没什么两样。”

  林太平想了想,道:“这话倒也不错,但我还是宁可用坛子喝。”

  酒坛就在他面前,他居然真的捧厂起来,仰起头往嘴卫灌。

  郭大路在旁边干看着,看的眼睛都发了直。

  直等半坛酒下了肚,林太平才抹了抹嘴,道:“好酒,下酒的菜呢?”

  郭大路道:“下酒菜?”

  林太平道:“你们喝酒难道不用下酒菜的么?”

  郭大路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真正喝酒的人,喝酒都不用菜的。”

  林太平又想了想,道:“这话也有道理。”

  他又仰起头,居然将剩下的半坛酒又喝了下去。

  一坛酒若已埋藏了十几年,酒已浓缩,剩下的本就只不过有半坛子而已,但酒力却比普通的两坛子还大。

  林太平居然还是面不改色,道:“这样的酒还有没有?”

  郭大路只有苦笑,道:“抱歉得很,这坛酒非但是我们三个人今天的全部粮食,也是我们的全部财产。”

  林太平怔了怔,道:“你们平常光喝酒,从来不吃饭的?”

  郭大路道:“很少吃。”

  林太平叹了口气,道:“看来你们真是酒鬼,要知道光喝酒最伤胃,偶尔也该吃点饭的。”

  他伸了个懒腰,四下瞧了一眼,道:“你们平时就睡在这张床上?”

  王动道:“嗯。”

  林太平皱眉道:“这床也能睡人么?”

  王动道:“至少总比睡在路上好。”

  林太平又想了半天,笑道:“这话也有理,你们说的话好像都蛮有理,看来我倒可以跟你们交个朋友。”

  王动道:“多谢多谢,不敢当,不敢当。”

  林太平道:“但现在我却要睡了,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来吵我,你们最好出去逛逛。”

  他打了个哈欠,躺到床上,翻了个身,居然立刻就睡着了。

  郭大路瞧着王动,苦笑道:“看来他不但酒量比你好,睡觉的本事也不比你差。”

  燕七瞧着那空坛子,发了半天怔,喃喃道:“我带回来的究竟是个人?还是匹马?”

  郭大路叹道:“马也喝不了这么多酒。”

  燕七道:“你为什么不要他少喝些?”

  郭大路道:“我就算穷,至少总不是个小气鬼。”

  王动忽然道:“我倒觉得这人很有趣。”

  燕七道:“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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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08:29 | 只看该作者
  王动道:“他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又喝光了我们三个人今天的粮食,占据了这屋子里惟一的一张床。可是他非但没有说一句感激的话,而且还挑三挑四,还觉得跟我们交朋友,是很给我们面子。”

  他笑了笑,接着道:“这样的人,你说到哪里才能找到第二个?”

  所以林太平也留下来了。

  所以在江湖中你若说起“富贵山庄”,那意思并不仅是说一栋靠近坟场、烟囱里永远不冒烟,有时甚至连灯火都没有的空房子。

  你只要说起富贵山庄,江湖中人就明白你说的是一个很奇妙的团体——一栋空房子和四个人,他们之间所产生的那种亲切、快乐和博爱的故事,还有他们四个人那种伟大而奇妙的友情。

  这些朋友之间仿佛有种很奇怪的默契,那就是他们从不问别人的往事,也从不将自己的往事对别人说起。

  可是在燕七将林太平带回来的那天晚上,郭大路却破坏了这规矩。

  那天晚上,雪已开始融化。

  林太平还在呼呼大睡,王动当然也不甘示弱,郭大路只有拉着燕七到山下去“打猎”。

  打猎的意思就是去找找看有没有赚钱的机会。

  没有。

  雪融的时候,比下雪的时候更冷。吃饱了就上床,正是对付寒冷最聪明的法子。街道上几乎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郭大路和燕七就像是两个孤魂野鬼,高一脚低一脚走在泥泞里,郭大路一直在瞧着燕七的靴子。

  到后来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双靴子又装上底了?”

  燕七道:“嗯。”

  郭大路道:“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以前那双鞋底怎会值上千两银子的,是不是?”

  燕七道:“是。”

  郭大路道:“我也没有问过你怎么会死过七次的,是不是?”

  燕七道:“你的确没有问过。”

  郭大路眼睛里满怀希望,道:“我若问呢?你肯不肯说?”

  燕七道:“也许肯……但我知道你绝不会问的,因为我也从来没有问过你什么。”

  郭大路板起脸,用力咬着牙齿。

  燕七忽又道:“你看林太平是个怎么样的人?”

  郭大路板着脸道:“我不知道,也不想问。”

  燕七笑了,道:“我们当然不会问他,但自己猜猜总没关系吧?”

  燕七又道:“他也许是为了件事,所以从家里溜了出来。他穿的衣服很单薄,表示他一定是从很暖和的地方出来的。他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带,那表示他出来的时候一定很匆忙,说不定是逃出来的。”

  郭大路道:“想不到你倒很细心。”

  燕七笑了笑,道:“一个人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挨冻受饿,一定支持不了多久。”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最多,也不过能支持三两天。”

  燕七道:“你若只能支持三天,他最多就只能支持一天半。”

  郭大路笑道:“不错,我已经习惯了,他却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燕七道:“在这种天气,一天半之内,无论谁也走不了多远路。”

  郭大路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他的家就在附近不远?”

  燕七道:“嗯。”

  郭大路道:“附近有什么豪富人家呢?”

  燕七道:“没有几家,武林世家更少。”

  郭大路道:“为什么一定要武林世家?难道他那么文质彬彬的人也会武?”

  燕七道:“非但会武,而且武功还不弱。”

  郭大路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燕七道:“我就是看出来了。”

  他不等郭大路再问,接着又道:“据我所知,附近的武林世家只有两个。”

  郭大路道:“有哪家是姓林的?”

  燕七道:“两家都不姓林,林太平本就不一定姓林,他既然是逃出来的,怎么会告诉别人他的真名实姓?”

  郭大路道:“你知道的是哪两家?”

  燕七道:“一家姓熊,庄主叫‘桃李满天下’熊橱人,是家大武场的主人。虽然桃李满天下,自己却是个独身汉,非但没有儿女,也没有老婆。”

  郭大路道:“还有一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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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09:13 | 只看该作者
  燕七道:“还有一家姓梅,虽然有一儿一女,但儿子‘石人’梅汝甲在江湖中成名已久,年纪一定比林太平大得多。”

  郭大路道:“他为什么要起个名字叫石人?”

  燕七道:“据说这一家的武功很奇特,所用的兵刃和暗器都是石头做的,所以他父亲叫‘石神’,他就叫‘石人’。”

  郭大路笑道:“那么他以后生的儿子叫什么呢?会不会叫石狗?”

  这是座很宁静的山城,街道都很窄小,而且有点陡斜。

  两旁房屋的构造也很平凡。现在虽然还没有起更,但大多数人家的灯火都已熄了,做生意买卖的也大多都上起了门,就算有的窗户里还有灯光透出,灯光也很黯淡。很少有人会在一间屋子里燃两盏灯,用蜡烛的更少,因为灯油总比蜡烛便宜。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这实在是个穷地方,人在这里耽得久了,不但会越来越穷,而且会越来越懒。”

  燕七道:“你错了,我就很喜欢这地方。”

  郭大路道:“哦?”

  燕七道:“我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觉得很紧张,也只有在这里,才会觉得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

  郭大路道:“因为这地方的人都穷得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所以绝没有工夫去管别人的闲事。”

  燕七道:“你又错了,这地方一点都不穷。”

  郭大路笑道:“比起我们来当然都不穷,可是……”

  燕七十丁断了他的话,道:“你看着这地方的人穷,只不过是因为他们都不愿炫耀而已。譬如说,王动认得的那当铺老板,他非但不穷,而且还必定是个很有来头的人。”

  郭大路道:“有什么来头?”

  燕七道:“以我看,这人以前纵然不是个江洋大盗,也必定是个很有名的武林人物。也不知是因为避仇避祸,还是因为厌倦了江湖,所以才躲到这里来。”

  他接着又道:“像他这样的人,在这里还有不少。将来我若要退休的时候,一定也会住到这里来的。”

  郭大路道:“照你这么样说,这里岂非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燕七道:“一点也不错。”

  郭大路道:“我怎么看不出?”

  燕七笑了笑,道:“一个人若是死过七次,看得就自然比别人多些。”

  郭大路道:“但你还是没看出林太平的来历,他既然不会是梅家的儿子,也不会是熊家的后代,你说了半天,还不是等于白说。”

  燕七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听说过‘陆上龙王’这名字没有?”

  郭大路笑道:“这名字只有聋子才没有听说过,我就算孤陋寡闻,至少总不是聋子。”

  燕七道:“听说陆上龙王也有座别墅在附近。”

  郭大路道:“你难道怀疑林太平是他的儿子?”

  燕七道:“有可能。”

  郭大路道:“没有可能,绝没有可能。”

  燕七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陆上龙王是个昂藏七尺的男子汉,怎么会生出个像小姑娘似的儿子来?”

  燕七冷冷道:“一个人是不是男子汉,并不是从他外表来决定的。”

  郭大路瞧了他一眼,笑道:“当然不是,不过……”

  他忽然闭上了嘴,整个人都像是呆住了。

  街上本已没有行人,这时却有个人婷婷地走了过来。

  郭大路一看到这人,眼睛就发了直。

  能令郭大路眼睛发直的,当然是个女孩子,漂亮的女孩子。

  这女孩子非但漂亮,而且漂亮极了。

  她身上穿的虽然是件粗布衣服,但无论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会变得很好看,郭大路几乎从来也没见过身材这么好的女人。

  她手里提着两个大篮子,无论谁手里提着两个这么大的篮子,走起路来都一定会像是只螃蟹。

  但她走路的风姿却还是那么美,足以令人看得眼睛发直。她手里若没有提篮子,郭大路说不定会看得连眼珠子都掉下来。

  这女孩子本来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忽然瞟见郭大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抿了抿嘴,嫣然一笑。

  郭大路的一颗心立刻就像鼓槌般“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直等这女孩子已转过街角,他还是痴痴的站在那里。

  又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地方果然是卧虎藏龙……”

  燕七笑道:“恐怕不是藏龙,是藏凤吧。”

  郭大路道:“对对对,对极了。古人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这句诂果然一点不差。”

  他忽然挺起胸,道:“你看我长得怎么样?”

  燕七上上下下的,看了他几眼,答道:“还不错,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珠,笑起来也蛮有人缘的。”

  郭大路道:“你若是女孩子,会不会看上我?”

  燕七抿嘴一笑,道:“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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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大路忽然见他笑得不但很妩媚,而且也很像女孩子,也忍不住笑道:“但你若是女孩子,世上只怕没有一个男人能受得了。”

  燕七板起了脸,道:“能受得了你的女人只怕也没几个。”

  郭大路道:“为什么?你刚才不是还说我长得蛮好看的么?”

  燕七道:“可是你又脏、又懒、又靠不住,女人喜欢的绝不会是这种男人。”

  郭大路笑道:“那只因为你不是女人,其实女人就喜欢这样子,这样子才是男儿本色。”

  燕七看来好像要吐了,苦着脸道:“你认为刚才那女孩子看上了你?”

  郭大路道:“当然,否则她为什么对我笑?”

  燕七忍住笑,道:“女孩子的笑有很多种,她们看见一个人呆头呆脑的样子就会笑,看到癞蛤蟆、猪八戒时也会笑的。”

  郭大路火大了,几乎要叫了起来,道:“你难道认为我……”

  他忽又闭上了嘴,因为刚才那女孩子这时又从街角转了出来。

  她手里提着的篮子本是空的,现在却装满了东西,所以她显得很吃力。地上又满是泥泞,她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手里的篮子也飞了出去。

  幸好她遇见了郭大路和燕七。

  燕七的反应一向很快,郭大路的反应也不慢,她脚下刚一滑,人已像箭一般窜了出去。

  篮子还没有掉在地上,燕七已伸手接着;这女孩子还没有跌倒,郭大路已伸手将她扶住。

  她喘了半天气,才定过神来,忽然发现一个陌生男人的手还扶着自己,脸上立刻飞红。

  郭大路的心也在跳,嗫嚅着道:“姑娘没事么?”

  少女红着脸,垂下头,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样谢你们。”

  燕七已发现篮子里装的全是吃的东西,有烧鸡、有牛肉,还有一张张烙得两面发黄的油饼。

  他真想说:“你要谢我们容易极了,只要一只鸡、两张饼。”

  但看到郭大路对人家那种深情款款的样子,他怎么能丢自己朋友的人?

  何况,郭大路早已抢着道:“这是小事,没关系,没关系。”

  少女忽然抬头瞧了他一眼,又一笑,道:“你们真是好人。”

  她说的虽是“你们”,但眼睛却只盯着郭大路一个人。

  郭大路心也酥了,人也酥了,吃吃的道: “姑娘你……你……你用……用不着客……客气。”

  少女已接过篮子,忽又回头嫣然一笑,才低下头往前走。

  若说郭大路的魂还在,这一笑可真把他的魂也笑飞了。

  他的人虽然像钉子般钉在那里,但他的魂却似已被人装在篮子里带走。

  燕七道:“有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还不快追过去?”

  郭大路叹道:“你难道认为我真是个色鬼?”

  燕七淡淡道:“就算不是,也差不多了。”

  那少女本已走出很远,此刻忽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笑道:“我买了很多菜,两位肯不肯赏光跟我回去喝一杯?”

  这种要求从一个美女嘴里说出来,听在两个又冷又饿的人耳朵里,只怕比世上最好听的音乐都要好听十倍。

  若有人拒绝这种要求,不是呆子才怪。

  燕七不是呆子,郭大路更不是。

  他嘴里虽然还在说:“这怎么好意思呢?”但他的一双脚却早已迈开大步,跟了过去。

  唉,为什么英雄总是难过美人关呢?

  为什么郭大路也不问问这女孩子要将他们带到哪里去?

  看来就算她要将他们带去卖了,郭大路也会跟着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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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11:36 | 只看该作者
第四回 元宝·女人·狗

  有人说:女人是祸水。

  有人说:没有女人,冷冷清清;有了女人,鸡犬不宁。

  这些话自然是男人说的。但无论男人们怎么说,女人总是这世界上所不能缺少的。一万个男人中,至少有九千九百九十个宁愿少活十年也不能没有女人。

  有人说:钱可通神。

  有人说:金钱万恶。

  但无论怎么说,钱也是任何人都不能缺少的。一个人若是没有钱,就好像一口空麻袋,永远都没法子站得直。

  这两样东西不但可以令最聪明的人变成呆子,也可以令最要好的朋友变成冤家。

  四个光棍的男人中若是忽然多了个女人,那情况简直就像一只筷子忽然伸到装着四个生鸡蛋的碗里去,想不搅得一塌糊涂都不行。

  王动、郭大路、燕七、林太平,这四个人过的本来的确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因为他们既没有钱,也没有女人。

  他们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都觉得很快乐,因为那倒霉的“昨天”总算已过去,今天又充满了希望。

  可是,忽然间,这两样东西都来了,你说要命不要命?

  王动也许已醒了很久,却还是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他先把一床破棉被卷成圆筒,然后再一点一点伸进去,把整个人都伸进这个筒里,四面都密不透风。

  老鼠就在他身旁跑来跑去,本来还有点顾忌,不敢在他身上爬,可是后来渐渐就将他看成个死人,几乎都爬上了他的头。

  王动还是不动。

  林太平已注意他很久,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悄悄走过去,伸出手,伸到他鼻子前面,想试探他是不是还有呼吸。

  王动突然道:“我还没有死。”

  林太平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道:“老鼠在你身上爬,你也不管?”

  王动道:“我从来不跟老鼠打交道,也不跟它们一般见识——只有猫才会跟老鼠斗气。”

  林太平怔了怔,道:“这里的确应该养只猫。”

  王动道:“这里本来有只猫,是燕七带回来的。”

  林太平道:“猫呢?”

  王动道:“跟山下的公猫私奔了。”

  林太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看了很久。

  雪已住,星月升起。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他脸上。他脸上轮廓极分明,额角宽阔,鼻子高而挺,纵然不是个很英俊的男人,至少很有性格。

  “这人看来既不像疯子,也不像白痴,为什么偏偏有点疯病?”

  林太平叹了口气,四下瞧了一眼,道:“你那两个朋友呢?”

  他实在想找个不是疯子的人说话。

  王动道:“下山打猎去了。”

  林太平道:“打猎?这种天气去打猎?”

  王动道:“嗯。”

  林太平说不出话来了,他忽然发现了一条定理:

  疯子的朋友一定也是个疯子。

  过了半晌,黑暗中忽然传出“咕噜”一声,接着又是“咕噜”一声。

  王动喃喃道:“奇怪!今天怎么连老鼠的叫声都和平时不一样?”

  林太平脸红了,讷讷道:“不是老鼠,是……是……”

  王动道:“是什么?”

  林太平忍不住大声道: “是我的肚子在叫,你们难道从来不吃饭的么?”

  王动笑了,道:“有饭吃的时候当然要吃的,没饭吃的时候也只好听着肚子叫。”

  林太平又怔住了,他实在不懂,一个人连饭都没得吃,怎么还能这么开心?

  王动忽又道:“今天你运气总算不错。”

  林太平苦笑道:“我?运气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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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12:09 | 只看该作者
  王动道:“今天我有种预感,他们打猎的收获一定不错,带回的东西说不定会让你大吃……”

  他本来想说“大吃一顿,”但这句话没说完,他自己却“大吃一惊”。

  郭大路已经回来了,走进了门,而且果然带了样东西回来,是个会跑会跳会爬树,还会“吱吱”乱叫的东西。

  是个猴子。

  假如说王动也有脸色发白的时候,那么就是现在。

  看到王动的表情,郭大路几乎笑断了肠子,喘着气笑道:“你用不着害怕,这是个公猴子,不是母的。”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道:“你的朋友怕母猴子?”

  郭大路笑得更厉害,道:“的确有点怕,不怕老婆的人这世上又有几个呢?”

  王动板着脸,道:“好笑好笑,好笑极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风趣的人,倒真是怪事。”

  林太平既不知道什么事如此好笑,也不想知道。

  他只觉眼前一亮,黑黝黝的屋子里好像忽然燃起了几千几百盏灯。

  所有的光亮都是从一个人身上发出来的。这人穿着件粗布衣服,手里提着两个篮子,已经跟着郭大路走了进来。

  跟在她后面的还有三个人:一个大人,两个孩子。孩子们都穿得很整齐,大人的身上却只围着张豹皮。

  这些人已经够瞧老半天了,却还不是全部。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条狗、一大柄刀枪、三四面锣、五六根竹竿。

  王动喃喃道:“我知道他一直想和燕七比比看谁的本事大,谁带回来的东西多,可是至少也该给他留点面子,用不着让他输得这么惨呀。”

  燕七倚着门,笑道:“虽然输得很惨,却输得口服心服,我出去二十次,带回来的东西也没有他一次多。”

  郭大路笑道:“我这些朋友们的嘴巴虽然坏,人倒并不太坏。来,我先替你们引见引见,这位姑娘是……”

  那少女笑道:“还是让我自己说吧。我叫酸梅汤,这是我的堂哥‘飞豹子’,还有我两个小表弟,一个叫‘小玲珑’,一个叫‘小金刚’。”

  “飞豹子”是谁?其实根本用不着介绍,别人一看就明白。

  但那两个孩子却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两人都是大大的眼珠,都梳着朝天辫子,笑起来都有个酒窝。

  而且他们的酒窝并不是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两个人的酒窝都在右边。

  王动忍不住问道:“谁是小玲珑?谁是小金刚?”

  两个孩子一齐道:“你猜猜看。”

  王动眨了眨眼,道:“小金刚旁边的是小玲珑,小玲珑旁边的是小刚。对不对?”

  两个孩子,一齐笑了,其中一个忽然跑过来,凑到王动耳旁,悄悄说了两句话,又笑道:“这是我们的秘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这孩子的笑声如银铃,原来是个女孩子。

  郭大路拉起了另一个孩子的手,道:“小玲珑是你姐姐,对不对?”

  这男孩子摇头道:“不对,她是我妹妹。”

  话还未说完,小玲珑已叫了起来,道:“笨蛋!我早就知道男孩子都是笨蛋,被人一骗就骗出来了。”

  小金刚涨红了脸,抗声道:“你不笨,你聪明,你为什么要打扮得和男孩子一样?”

  这孩子的话倒真是一针见血——女人都瞧不起男人,认为男人是笨蛋,但又偏偏希望自己是个男人,这就是女人最大的毛病。

  林太平一直眼睁睁瞧着酸梅汤,此刻忽然道:“这些当然不是你们的真名字。”

  酸梅汤叹了口气,幽幽道:“像我们这些走江湖卖艺的,连祖宗的人都丢光了,哪里还有什么真名字?”

  林太平也叹了口气,道:“走江湖卖艺又有什么不好?有些人想去走江湖还不行哩。”

  酸梅汤又瞧了他一眼,道:“看来你好像有很多心事……”

  郭大路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道:“这人本来就像个女孩子。”

  林太平瞪了他一眼,脸色已有点变了。

  酸梅汤抢着笑道:“难道只有女孩子才能有心事?这么样说来,男人岂非真的全都变成没心没肺的傻蛋了吗?”

  林太平瞧着她,目光充满了感激。

  郭大路耸了耸肩,道:“就算男人全都没心没肺,至少都有肚子。”

  酸梅汤吃吃笑道:“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

  她放下篮子,掀起盖在上面的纸,自己先撕下条鸡腿,又笑道:“其实女人的肚子也并不比男人小多少,只不过有时不好意思吃得太多而已。”

  小金刚道:“可是你为什么从来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呢?”

  酸梅汤用鸡腿去敲他的头,小金刚抢了半只鸡就跑,猴子在地上不停的跳,两条狗“汪汪”的叫。

  王动摇着头,喃喃道:“这地方已有十几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郭大路道:“你放心,这里还有好几天热闹的。”

  王动道:“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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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12:52 | 只看该作者
  郭大路望着酸梅汤窈窕的背影,道:“很多天……我听说他们要找屋子住下来,所以已经把后面那一排五间屋子租给他们了。”

  王动几乎把刚喝下去的一口酒呛了出来,道:“租金多少?”

  郭大路瞪起了眼,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小气鬼么?会问人家要租金?若不是我,这样的客人你连请都请不到。”

  王动看着他,看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有件事我已越来越不懂了。”

  郭大路道:“什么事?”

  王动道:“这房子究竟是你的?还是我的?”

  若说世上还有什么事能令一个又脏又懒的男人变得勤快起来,那就是女人。

  第二天一早,王动还躺在“筒”里,郭大路已经去提水了,林太平却在屋子里找来找去。

  王动忍不住道:“你找什么?”

  林太平道:“洗脸盆、洗脸布,还有漱口杯子。”

  王动笑了,道:“这些东西我非但已有很久没有看到过,有的连听都没有听过。”

  林太平就好像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张大了嘴,吃吃道:“你……你们难道连脸都不洗?”

  王动道:“当然洗,只不过是三日一小洗,五日一大洗。”

  林太平道:“小洗是怎么洗?大洗是怎么洗?”

  王动道:“燕七,你洗给他看看。”

  燕七伸了个懒腰,道:“我昨天刚洗过,今天该轮到你了。”

  王动叹了口气,道:“那么你至少总该把洗脸的家伙拿过来吧。”

  郭大路刚好提了两桶水进来,燕七就用那个破碗舀了大半碗水,又从墙上拿下块又黄又黑、本来也不知是什么颜色的布。

  王动这才勉强坐起来,先喝了口水,含在嘴里,用手摊开毛巾,用力漱了漱口,然后就将一口水“噗”的喷在手里的布上,随便在脸上一抹,松了口气道:“好,洗完了。”

  林太平就好像看到鬼似的,吓得脸色发青,道:“这……这就算是小洗?”

  王动道:“不是小洗,是大洗。小洗若这么麻烦那还得了?”

  林太平连嘴唇都有点发青,看样子好像立刻就要晕过去,过了很久很久,才长长吐出口气,道:“若有谁还能找到比你们更脏的人,我情愿跟他磕头。”

  王动笑道:“你现在就磕吧,比我们脏的人满街都是。”

  林太平拼命摇头,道:“我不信。”

  王动淡淡道:“我们的人虽脏,心却不脏,非但不脏,而且干净的很。一个人的心若是脏的,他就算每天用肥皂煮十次,也不算干净。”

  林太平歪着头,想了半天,忽然一拍巴掌,道:“有道理,很有道理。一个人若是活得快快乐乐,问心无愧,吃不吃饭都没关系,洗不洗脸也没关系。”

  他仰面大笑了三声,跑到院子里,在地下打了个滚,大笑道:“我想通了,我想通了……我以前为什么一直想不通呢?”

  王动和燕七含笑瞧着他,像是也都在替他高兴,因为他们也都已看出他本来的确有件很重的心事。

  他本来一直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现在才知道并没有做错。

  一个人活着,就要活得问心无愧,这才是最重要的。

  但郭大路却在洗脸,嘴里还喃喃道:“不洗脸没关系,洗脸也没关系,是不是?”

  他洗完了脸,又用布擦身上的衣服,擦靴子。

  燕七冷冷的瞧着他,道:“你为什么不索性脱下鞋子洗洗脚?”

  郭大路笑道:“我正有这意思,只可惜时间来不及了。”

  他忽然冲出门,道:“他们一定也醒了,我到后面瞧瞧去。”

  林太平道:“我也去。”

  两人同时冲了出去,就好像赶着去救火似的。

  王动瞟了燕七一眼,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为什么不去?”

  燕七沉着脸,淡淡道:“我不是君子。”

  王动道:“你好像一点也不喜欢那酸梅汤姑娘。”

  燕七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你看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

  王动眼珠子一转,问道:“他们不是走江湖卖艺的么?”

  燕七道:“你若真的也拿他们当做走江湖卖艺的,你就也是个呆子。”

  王动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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