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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安徽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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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欢乐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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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39:52 | 只看该作者
  王动淡淡道:“他也是为你好,他不想朋友得花柳病。”

  郭大路的手慢慢放开,一屁股又坐到椅子上,手摸着头,喃喃道:“天呀……天呀,你怎么会让我交到这种好朋友的?”

  他忽又跳起来,咬着牙道:“你们既然知道四个人都已囊空如洗,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大吃大喝?”

  王动道:“为了要让你高兴。”

  郭大路忍不住叫了起来,道:“让我高兴?”

  王动道:“一个人请客的时候,总是特别高兴的,是不是?”

  郭大路双手抱头,道:“是是是,我真高兴,真他妈的高兴得不如死了算了。”

  一个伙计忽然走过来,道:“王大哥不必为付账的事发愁,这里的账已算清了。”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里总算有个良心好的人。”

  这伙计脸红了红,笑道:“我本来的确想替王大哥结账,只可惜有人抢着先把账会了。”

  王动道:“是谁?”

  这伙计道:“就是坐在那边角上的那位客人。”

  他回过身,想指给他们看,又怔住。

  那边角上的桌子上还摆着酒菜,人却已不见了。

  郭大路走在最后面,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拍了拍那送客下楼的伙计肩膀,道:“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这伙计道:“请说。”

  郭大路道:“你赢了这么多钱,准备怎么花呢?”

  这伙计道:“我不准备花它。”

  郭大路瞪着他,就好像忽然看到个圣人似的。

  这伙计忽又笑了笑,道:“我准备用它作本钱,再去赢多些,最近我手气不错。”

  郭大路还在瞪着他,忽然大笑,笑得弯下腰,差点从楼上滚下去。

  他大笑着拍这伙计的肩,道:“好主意,好主意,就要这样,人类才会进步,我代表天下的人感激你。”

  这伙计还想问:“感激我什么?”

  郭大路却已走下了楼。

  这伙计叹了口气,摇着头,喃喃道:“看来这些人不但是冤大头,而且还是疯子。”

  以前有个很聪明的人说过一句很聪明的话:“被人当做冤大头和疯子,其实也是件很有趣的事,甚至比被人当做英雄圣贤更有趣。”

  那伙计并不是聪明人,当然没听过这句话,就算听过,也不会懂这句话其中的道理,聪明人的话,本就很少有人能听得懂的。

  世上有两种人。

  一种人做的事永远是规规矩矩、顺理成章,他们做的事无论谁都能猜得出,都能想得通。

  另一种人做事却不同了,他们专喜欢做些神出鬼没的事,非但别人想不通他们在做什么,也许连他们自己都想不通。

  王动就是这种人。

  林太平也是。

  但世人却还有样东西比这种人更神出鬼没。

  那就是钱。

  你不想要钱的时候,它往往会无缘无故、莫名其妙的来了。

  你最需要它的时候,却往往连它的影子都看不到。

  杀人是什么滋味?

  很少人知道。

  一万个人中,也许只有一个是杀过人的。

  有人说:“不管杀人是什么滋味,至少总比被人杀好。”

  说这种话的人,他自己一定没有杀过人。

  也有人说:“杀人的滋味比死还可怕。”

  说这种话的人,就算自己没有杀过人,至少已经很接近了。

  “你有没有杀过人?”

  “你怎么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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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40:19 | 只看该作者
  “你为什么要杀他?”

  林太平一直在等着他们问他这三句话。

  他们没有问。

  王动、燕七、郭大路,三个人又好像约好了,连一句话都没有问。

  一路上三个人根本没有开过口。

  县城距离那山城并不远,但是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很远了。

  郭大路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哼着小调,曲调也许已流传很久,歌词却一定是他自己编的。

  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编得出这种歌词来。

  “来的时候威风,去的时候稀松。来的时候坐车,去的时候乘风。来的时候铛铛响,去的时候已成空。来的时候……”

  燕七忽然道:“你在唱什么?”

  郭大路道:“这叫“来去歌”,来来去去,一来一去,去的不来,来的不去。”

  燕七忽地跟着他的调子唱道:“放的不通,通的不放,放放通通,一通一放。”

  郭大路道:“放什么?”

  燕七道:“狗屁。这叫放狗屁。”

  郭大路板着脸道:“你们用不着臭我,以前有人求我唱,我还懒得唱哩。”

  王动点点头,道:“我知道那些是什么人。”

  燕七眨眨眼,道:“是什么人?”

  王动道:“聋子。”

  郭大路想板起脸,自己却忍不住笑了。

  林太平忽然冷笑,道:“聋子至少比那些装聋作哑的人好。”

  郭大路眨眨眼,道:“谁装聋作哑?”

  林太平道:“你,你,你。”

  他用手指往他们三个人脸上一个个点了过去,接道:“你们心里明明有话要问,为什么还不问出来?”

  王动道:“不是不问,是不必问。”

  林太平道:“为什么不必问?”

  王动道:“那种人活着不嫌多,死了也不嫌少。”

  郭大路道:“对,对,那种人死一个少一个,越少越好。”

  他拍了拍林太平的肩,笑着道:“你既然没有杀错人,我们又何必问呢?”

  林太平咬着牙,忽又道:“你们杀过人没有?”

  郭大路看看王动,王动看看燕七。

  燕七苦笑道:“我只被人杀过。”

  林太平忽然纵身向路旁掠了过去,刚落到树后,哭声已传了出来。

  燕七看看郭大路,郭大路看看王动。

  王动道:“他以前没有杀过人。”

  郭大路点点头,道:“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燕七叹了口气,道:“原来杀人的滋味比被杀还难受。”

  王动道:“南宫丑发现他在后面跟踪,一定以为他已发现了黑吃黑的秘密,所以就先向他出手,想杀了他灭口。”

  郭大路道:“谁知想杀人的,反而被杀了。”

  燕七道:“林太平的武功好像比我们强得多,比南宫丑也强得多。”

  郭大路叹道:“这就叫做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刚看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连只鸡都抓不住。”

  哭声还没有停。

  燕七道:“想杀人的未必杀得了人,他虽然杀了人,却不想杀人的。”

  郭大路道:“我们去劝劝他好不好?”

  王动道:“不好。”

  郭大路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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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40:55 | 只看该作者
  王动道:“哭虽然没有笑好,但一个人偶尔能大哭一场也不错。”

  郭大路叹道:“我还是宁可笑,一个人要笑的时候,至少用不着躲在树后头。”

  燕七也叹了口气,道:“而且你无论怎么笑都不必怕人家来看热闹。”

  你越怕别人看热闹,越有人来看热闹。

  现在还没有天黑,路上的人还很多,有的人已停下脚,直着脖子往这边瞧,有的人甚至已走了过来。

  郭大路擦了擦汗,苦笑着悄悄道:“我只希望别人莫要怀疑他是被我们欺负哭的。”

  没有人“怀疑”。

  每个人简直都已确定了。

  看到这些人的眼色,燕七也不禁擦了擦汗,道:“你赶快想法子把他劝走好不好?”

  郭大路苦笑道:“我没那么大本事,我最多也不过只能挖个洞。”

  燕七道:“挖个洞干什么?”

  郭大路道:“好钻到洞里去,也免得被人家这么样死盯着。”

  燕七叹道:“你最好挖个大点的。”

  郭大路恨恨道:“你们若是少输些,若是没有输光,我们至少还能雇辆车,让他坐在车里去哭个痛快。”

  这句话刚说完,居然真的就有辆很漂亮的马车驶了过来,而且就停在他们面前。

  燕七瞟了王动一眼,悄悄道:“我们最后那一把的确不该赌的,既然已输定了,就不该想翻本。”

  王动淡淡道:“赌钱的人若不想翻本,靠赌吃饭的人早就全都饿死,你总不至于想看人饿死吧。”

  那马车的车夫忽然跳下车,走到他们面前,赔着笑道:“哪位是郭大爷?”

  郭大路道:“谁找我?找我干什么?”

  车夫躬身道:“请郭大爷上车。”

  郭大路道:“我不喜欢坐车,我喜欢走路。”

  车夫陪笑道: “这辆车是郭大爷的朋友特地雇来的,车钱早已付过了。”

  郭大路怔了怔,道:“谁雇的?”

  车夫笑道:“那是郭大爷的朋友,郭大爷不认得,小人怎么会认得?”

  郭大路想了想,忽然点点头,道:“我想起他是谁了,他是我的干儿子。”

  一坐上车,林太平就不哭了,只是坐在那里呆呆的发怔。

  郭大路也在发怔。

  燕七忍不住问道:“你真有干儿子?”

  郭大路苦笑道:“我有个见鬼的干儿子。我就算想做人家的干儿子,人家也嫌我太穷,哪有人肯做我的干儿子?”

  燕七皱眉道:“那么雇车的人是谁呢?”

  郭大路道:“八成就是那个在奎元馆替我们会账的人。”

  燕七道:“你瞧见那人没有?”

  郭大路叹道:“那时别人不看我,已经谢天谢地了,我怎么还敢去看别人?”

  一个人要付账,口袋里却没钱的时候,的确连头都抬不起来的。

  燕七道:“你呢?”

  他没有问林太平,问的是王动。

  林太平那时当然也没有心情去注意别人。

  王动笑了笑,道:“那时我只顾着看郭大少脸上的表情,我从来也没有看过他那么可爱。”

  郭大路瞪了他一眼,道:“我只恨没有看到你把钱输光时的样子,你那时脸上的表情一定也很可爱。”

  于是燕七也开始发怔,他自己也没看见替他们付账的是谁。

  王动道:“那车夫找的是郭大少,那人一定是郭大少的朋友。”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我可没有那么阔的朋友,我的朋友中,最阔的就是你。”

  王动道:“我很阔?”

  郭大路道:“你至少还有栋房子,虽然是人厌鬼不爱的房子,但房子总归是房子。”

  王动淡淡道:“你若喜欢,我就送给你吧。”

  郭大路道:“我不要。”

  王动道:“为什么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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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41:22 | 只看该作者
  郭大路笑道:“我现在身无长物,囊空如洗,乐得无牵挂的,不像你们,还要为别的事担心。”

  燕七道:“王老大还有栋房子可担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郭大路上上下下瞟了他一眼,笑道:“你至少还有身新衣裳,做事的时候就免不了要担心会不会把衣服弄脏,坐下来的时候免不了要看看地上有没有泥巴,怎及得我这样自由自在。”

  燕七凝视着他,道:“这世上真的没有一个你关心的人?没有一样你关心的事?”

  郭大路忽然不说话了,目中间似乎露出了一丝悲伤之色。

  燕七忽然发现这人也许并不像表面看来那么开心,说不定也有些伤心事,只不过他一直隐藏得很好,从不让别人知道。

  他只让别人知道他的快乐,分享他的快乐。从不愿别人来分担他的痛苦和忧郁。

  燕七看着他,一双眸子忽然变得分外明亮。

  他和郭大路相处得越久,越觉得郭大路确实是个很可爱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动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快到了,快到家了。”

  他叹息声中充满了欢愉满足之意。

  往窗外望出去,已可看到那小小的山坡。

  郭大路也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无论是金窝银窝,也比不上你那狗窝。”

  王动瞪眼道:“我的狗窝?”

  郭大路笑了,道:“我们的狗窝。”

  * * *

  黄昏。

  夕阳满山。

  半枯的秋草在夕阳下看来宛如黄金,遍地的黄金;石板砌成的小径斜向前方伸展,宛如黄金堆中的一串白玉。

  风在吹,鸟在啼,秋虫在低语,混合成一种比音乐还美妙的声音,它美妙得宛如情人的耳边低语。

  满山弥漫着花的香气、草的香气、风的香气。甚至连夕阳都仿佛被染上了芬芳,芬芳得宛如情人鬓边的柔发。

  人生原来竟如此芬芳,如此美妙。

  郭大路长长叹了口气,大笑道:“我现在才知道穷原来也是件很开心的事。”

  燕七道:“开心?”

  郭大路说道:“有钱人有几个能享受到这样的美景?能呼吸到这样的香气?他们只能闻得到铜臭气。”

  燕七也笑了。

  郭大路忽然发觉他的笑容如夕阳般灿烂,忍不住笑道:“我现在才发现你一点也不丑,只不过有时的确太脏了些。”

  燕七这次居然没有反唇相讥,反而垂下了头。他本来并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人,是什么令他改变了的?

  是这夕阳?是这柔风?还是郭大路这明朗的笑脸?

  王动忽然道:“有钱也并不是坏事。”

  郭大路道:“穷呢?”

  王动道:“穷也不坏。”

  郭大路道:“什么才坏?”

  王动道:“什么都不坏,坏不坏只看你这个人懂不懂得享受人生。”

  郭大路仔细咀嚼着他这句活,心中忽然充满了温暖、幸福,和满足;

  他满足,只因他能活着。

  他活着,就能享受人生——如此美妙的人生。

  所以,朋友们,你绝不要为有钱而烦恼,更不要为穷而烦恼。

  只要你懂得享受人生,你就算没有白活。

  那么有天你就算死了,也会死得很开心。

  因为你活得也比别人开心。

  马车不能上山,他们就走上山。

  他们走得很慢。

  因为他们知道无论走得多慢,总还是会走到的。

  天已渐渐黑了。

  他们也绝不担心。

  因为他们知道天很快还会亮的。

  所以他们心中充满了欢愉,就连林太平眼睛都明亮了起来。

  他们终于看到了王动那栋房子,虽然是栋又旧又破的房子,但在这夕阳朦胧的黄昏时看来,也美丽得有似宫殿。

  每个人都有座宫殿,他的宫殿就在他心里。

  奇怪的是,有些人却偏偏找不到。

  王动尖锐的面容也变得柔和起来,忽然笑了笑,问道:“你们猜猜,我回去后,第一件事想干什么?”

  郭大路和燕七同时抢着道:“上床睡觉。”

  王动道:“答对了。”

  但人生中时常也会发生意外的。

  他们还没有走到那栋屋子,忽然看到窗子里亮起了灯光。

  开始时是对着门的那扇窗子。

  然后每扇窗子都接着有灯光亮起。

  灯光明亮。

  他们又怔住。

  燕七道:“屋子里有人。”

  郭大路道:“会不会有朋友来看你?”

  王动道:“本来是有的,自从我将最后一张椅子卖掉了后,朋友就忽然全都不见了。”

  他淡淡的笑了笑,接着道:“他们也许全都和我一样懒,怕来了之后没地方坐。”

  这淡淡的笑容,正象征着他对人生的了解得多么深刻。

  所以他对任何人都没有很大的要求。

  他给的时候,从没有想到要收回来——这也许就是他为什么活得比别人快乐的原因之一。

  燕七皱眉道:“那么,是谁点的灯呢?”

  郭大路笑道:“我们何必猜?只要进去看看,岂非就知道了?”

  这本来也是种很正确的态度,但这次却错了。

  他们进去看了,还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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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42:36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回 来路不明的书生

  屋子里没有人。

  灯就像是自己燃着的。

  崭新的铜灯,亮得像黄金。

  崭新的铜灯摆在崭新的梨花木桌上,崭新的桌子摆在崭新的波斯地毯上,铜灯旁边还有鲜花——什么都有。

  只要是你能在一间屋子里看到的东西,这屋子里就样样俱全。

  这里就像是出现了奇迹。

  惟一还没有改变的,就是王动的那张大床。

  但床上也换了崭新的被褥,被上还放着花朵。

  郭大路站在门口,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喃喃道:“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燕七苦笑道:“没有走错,别的地方绝没有这么大的床。”

  郭大路叹道:“看来这地方真像是有神仙来照顾过了,不知道是不是女神仙?”

  燕七道:“看来王老大也和董永一样,是个孝子,感动了天上的仙子。”

  郭大路道:“仙子说不定是来找我的,我也是个孝子。”

  燕七道:“你是个傻子。”

  他们嘴里虽这么样说,心里却都已明白,一定有个人将这些东西送来,这个也许就是那在奎元馆替他们付账的人。

  他们这么说,只不过是在掩饰心里的惊疑和不安。

  因为他们猜不出这人是谁,更猜不出这人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王动慢慢地走到床边,慢慢地脱下鞋子,很快地躺了下去。

  他无论做什么事时,都慢条斯理,一点也不着急,只有躺下去时,却快得很,快得要命。

  郭大路皱眉道:“你就这样睡了么?”

  王动打了个呵欠,呵欠就算他的回答。

  郭大路道:“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

  王动道:“不知道。我只知道累了就要睡觉。”

  这些东西是仙女送来的也好,是恶鬼送来的也好,他都不管。就算天下所有的仙女和恶鬼全都来了也不能叫他不睡觉。

  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好像就立刻能睡得着。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我倒还真佩服他。”

  燕七咬着嘴唇,道:“我到后面的院子去看看,也许人在那里。”

  后面的院子里还有排屋子,就是那天酸梅汤他们住的地方。

  前面这排屋子除了正厅和花厅外,还有七八间的房,除了王动睡的这间外,还有三间屋子里也摆着很舒服的床。

  郭大路喃喃道:“他居然还知道我们有四个人住在这里,想得真周到。”

  突听燕七在后面院子里大叫道: “你们快来看看,这里有个……有个……”

  有个什么东西,他竟好像说不出来。

  郭大路第一个冲出去,林太平也在后面跟着。

  院子里已打扫很干净,居然还从哪里移来几竿修竹,一丛菊花,燕七正站在菊花丛中,看着一样东西发呆。

  他看着的赫然是口棺材。

  崭新的棺材。

  棺头上仿佛刻着一行字,仔细一看,上面刻的赫然竟是“南宫丑之枢”。

  林太平突然全身冰冷,连嘴唇中的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

  郭大路心里也有点发毛,忍不住问道:“你在什么地方杀他的?”

  林太平道:“就……就在外面。”

  郭大路道:“什么地方外面?”

  林太平道:“他住的屋子外面。”

  郭大路道:“你杀丁他后,有没有把他的尸体埋起来?”

  林太平咬着嘴唇,摇摇头。

  郭大路叹道:“你倒真是管杀不管埋。”

  林太平的样子就好像又要哭出来了。

  燕七道:“无论谁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都难免心慌意乱,杀人之后只怕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哪里顾得了别的。”

  郭大路道:“你这倒好像是经验之谈。”

  燕七道:“你莫忘了,我虽然没有杀过人,至少被人杀过。”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你杀他的时候,旁边还有没有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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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42:59 | 只看该作者
  林太平又摇摇头。

  郭大路道:“若没有别人,是谁把他尸身装进棺材里?这棺材又是谁送来的?”

  他忽然笑了笑,又道:“总不会是他自己跳进棺材,再将棺材送来的吧。”

  郭大路有个毛病,无论什么时候都忍不住要开开玩笑。

  他自己也知道这玩笑开得并不妙。

  林太平的脸色变得更惨,咬着嘴唇,讷讷道:“我……我本不是……”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棺材里忽然“咚”的一响。

  接着,又是“咚”的一响。

  燕七和郭大路的脸色也不禁变了。

  “莫非棺材里的死人已还魂?”

  郭大路拍了拍林太平的肩,勉强笑道:“用不着害怕,他活着时我们都不怕,死了怕什么?”

  燕七道:“既然不怕,就索性打开棺材,让他出来吧。”

  他好像真的要去将棺材打开。

  郭大路忍不住道:“等一等。”

  燕—七道:“你不是不怕的吗?”

  郭大路道:“我当然不怕,只不过……只不过……”

  “咚,咚咚!”这次棺材里竟一连串的响了起来,而且声音比刚才更大,真的好像死人急着要出来。

  胆子小的人,此刻只怕早已被吓得落荒而逃了。

  林太平忽然道:“让我来开这口棺材,他反正是来找我的。”

  郭大路道:“你不能去,还是让我来。”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跳了过去。

  其实他心里也很怕,也许比别人还怕得厉害,这若是他自己的事,说不定已溜之大吉。

  但林太平是他的朋友,只要是朋友的事,他就算怕得要命也会硬着头皮挺上去。

  燕七瞧着他,目光又变得很温柔,忽然道:“你不怕被鬼抓去?”

  郭大路道:“谁说我不怕的?”

  他嘴里在说“怕,”手已将棺材盖掀起。

  “嗖”的,一样活生生的东西从棺材里窜了出来。

  从棺材里跳出来的这样东西也在叫,“汪汪汪”的叫。

  是条狗,黑狗,活生生的黑狗。

  郭大路怔在那里,擦着汗,想笑,却笑不出,过了很久,才长长吐出口气,苦笑着道:“这玩笑实在开得不高明,只有白痴才会开这种玩笑。”

  燕七道:“他绝不是白痴,也绝不是在开玩笑。”

  郭大路道:“不是开玩笑,是什么?”

  燕七道:“这人不但知道林太平杀了南宫丑,而且还知道林太平住在这里。”

  郭大路叹道:“他知道的事确实不少,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的?”

  燕七也叹了口气,道:“也许他另有用意,也许他只不过吃饱了饭没事做而已;不管是为了什么,他既然已做了就绝不会停止。”

  郭大路道:“你认为他一定还要做些别的事?”

  燕七点点头,道:“所以我们只要能沉住气,就一定会等得到他的。”

  他也拍了拍林太平的肩,笑道:“所以我们现在还是去睡吧,放着那么舒服的床,不睡才真的是白痴。”

  只听王动的声音远远从屋子里传出来,道:“答对了。”

  * * *

  第二天早上郭大路是被一串铃声吵醒的。

  他醒的时候,铃声还在“叮叮当当”的响,好像是从花厅那边传过来约。

  每个人起床时火气总比平时大些,尤其是被人吵醒的时候。

  这就叫做“下床气”。

  郭大路忍不住吼了起来,道:“是谁在穷摇那鬼铃铛?手痒么?”

  他叫的时候,好像听到王动也在叫。

  铃声却还是不停。

  郭大路跳起来,赤着脚冲出去,喃喃地道:“一定是燕七那小子,他的手好像随时随地都会痒。”

  只听一人笑道:“我的手痒时只想打人,却绝不摇铃。”

  燕七也出来了,身上的衣服居然已穿得整整齐齐。

  这个人好像每天都是穿着衣服睡觉的。

  郭大路揉了揉眼睛,作了个苦笑,又皱着眉说道:“总不会是林太平吧,除非他真的是被鬼迷住了。”

  铃声还在响。

  这时他们听得很清楚,的确是从花厅里传出来的。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同时冲了进去。

  林太平的确在花厅里,但摇铃的却不是他。

  他只不过站在那里发怔,摇铃的是条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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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猫。

  一个铃铛用绳子吊在花架下,绳子的另一头就绑在这黑猫的脚上。

  黑猫不停地跳,铃铛不停地响。

  花厅中的桌子上摆着一大桌的东西,都是吃的东西,有鸡、有鸭、有包子、有馒头、还有一大坛酒。

  黑猫摇铃,原来是叫他们来吃早饭。

  郭大路忍不住又揉揉眼睛,道:“我的眼睛有毛病么?”

  燕七道:“你的眼睛只有在看到女人时,才会有毛病。”

  郭大路苦笑道:“也许这是条女黑猫。”

  燕七道:“是公的。”

  郭大路道:“你怎么知道?”

  燕七道:“因为他看来并不喜欢你。”

  郭大路眨眨眼,道:“就算是母的,也不会喜欢我,喜欢的一定是王老大。”

  这次轮到燕七不懂了,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母猫都喜欢懒猫。”

  突听王动的声音在后面道:“我看这条猫一定是女的。”

  这次郭大路和燕七都不懂了,几乎同时问道:“为什么?”

  王动道:“因为它会做饭。”

  猫当然不会做饭。

  郭大路撕下条鸡腿,塞进嘴里,又拿出来,道:“鸡还是热的。”

  燕七道:“包子也是热的。”

  郭大路道:“看来这些东西送来还不久。”

  燕七道:“答对了。”

  郭大路道:“是谁送来的呢?难道也是那个在奎元馆替我们付钱的人?”

  燕七道:“又答对了。”

  郭大路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拍我们的马屁,难道真是我干儿子?”

  燕七道:“咪咪……咪咪……”

  郭大路道:“你几乎变成一条猫了,我可听不懂猫说的话。”

  燕七“噗哧”一笑,道:“我是在跟你的干儿子说话。”

  他将每样东西都撕了一点,放在盘子上,那黑猫已跳了过来,燕七轻轻抚着它脖子上的毛,道:“这些东西都是你送来的,你自己先尝点吧。”

  郭大路也笑了,道:“这人好孝顺,看来倒好像是这条猫的干儿子。”

  其实他当然也知道燕七这样做是为了要试试这些东西里有没有毒。

  燕七做事好像总是特别细心,看来却偏偏又不像是个细心的人。

  细心的人没有那么脏的,他简直就从来不洗澡。

  食物中没有毒,郭大路的鸡腿已下了肚。

  燕七道:“看来这人对我们倒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有点毛病而已。”

  郭大路道:“不但有点毛病,是有很多毛病,毛病不大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他吞下个包子,忽又道:“这人一定是个女的。”

  燕七道:“你怎么知道?”

  郭大路道:“只有女人才会做这疯疯癫癫的事。”

  燕七咬着嘴唇,居然也点了点头,才说道:“她这么样做,说不定是因为看上了你,要讨好你,因为……”

  郭大路笑了,忍不住问道:“因为什么?因为我很有男子气?还是因为我长得俊?”

  燕七道:“都不是。”

  郭大路道:“是因为什么呢?”

  燕七淡淡道:“只不过因为地是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也只有疯疯癫癫的女人才会爱上你。”

  郭大路想板起脸,却又忍不住笑了,道:“疯女人至少总比没有女人好。”

  窗外阳光普照大地,在这种天气里,别人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尤其不会对燕七生气。

  他喜欢燕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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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44:01 | 只看该作者
  他渐渐觉得自己在这堆朋友中最喜欢的就是燕七。

  奇怪的是,燕七却偏偏好像处处都要跟他作对,随时随地都要找机会臭臭他。

  更奇怪的是,燕七越臭他,他越喜欢燕七。

  王动总是在旁边看着他们臭来臭去,他看着他们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有种很特别的笑意。

  郭大路的手刚将包子送到嘴里去,就去拿酒杯。

  燕七瞪了他一眼,道:“酒鬼,你难道就不能等到天黑再喝酒吗?”

  郭大路笑了笑,居然将酒杯放下来,喃喃地道:“谁说我要喝酒,我只不过是想用酒来嗽嗽口而已。”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慢声长吟:“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看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好一片风光呀,好一处所在。”

  郭大路又笑笑,道:“来了个酸丁。”

  王动道:“不是一个,是三个。”

  郭大路道:“你怎么知道?”

  王动还没有说话,外面果然有另一人的声音道:“公子既然喜欢这里,咱们不如就在这里歇下吧,我走得腿都酸了。”

  又有一人道:“不知道这家的主人是谁?肯不肯让我们进去坐坐?”

  这两人的声音听来还是孩子,但孩子也是人,来的果然是三个人。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好灵的耳朵,虽然只不过是条懒猫,耳朵还是比人灵。”

  “咪”的一声,那黑猫已窜了出去。

  猫耳朵果然特别灵,连王动自己都不禁笑了。

  只听那位公子道:“高门掩而不闭,灵奴已来迎客,看来这家主人不但好客,而且,还必定风雅得很……风雅得很。”

  郭大路忍不住笑道:“风雅虽未必,好客却倒是真的。”

  他第一个迎了出去。

  旭日新鲜得像刚出炉的馒头,令人看着不由自主从心底升出一种温暖之意。

  在这么好的天气里,无论谁都会变得分外友善的。

  郭大路脸上带着友善的微笑,望着门外的三人。

  两个垂髫童子,一个背着书箱,一个挑着担子,站在他们主人身后;两张小脸被晒得好像是个熟透了的苹果。

  他们的主人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年纪并不太大,长得非常英俊,风度翩翩,温文有礼。

  这么样三个人,无论谁看到都不会讨厌的。

  郭大路笑道:“你们是游山来的?倒真是选对了天气。”

  书生长揖,道:“小可无端冒昧,打扰了主人情趣,恕罪恕罪。”

  郭大路道:“也不是主人,是客人,所以我才知道这里的主人好客。”

  书生笑道:“却不知主人在何处?是否能容小可一见?”

  郭大路道:“这里的主人好客,却有点病。”

  书生道:“不知主人有何病,小可对岐黄之道倒略知一二。”

  郭大路笑道:“他的病怕是治不好的,他得的是懒病。你若想见他,只好自己进去。”

  书生微笑道:“既然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走路也很斯文,简直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但那两个垂髫童子身上背的书箱和担子却好像不太轻。

  轻轻挑担子的一个走在最后面,一路走,担子里一路叮叮的响。

  郭大路摸了摸他的头,道:“你这担子里装的是什么呀?重不重?”

  这孩子大眼睛眨眨,道:“不太重,只不过是些酒瓶子,茅台酒都是用瓶子装的;我们公子最爱喝酒,还喜欢作诗,我不会作诗,我只会喝酒。”

  郭大路笑了,问道:“你也会喝酒?你多大年纪了呀?”

  这孩子道:“十四了,明天就十五。我叫钓诗,他叫扫俗,我们家公子姓何,人可何,我们是从大名府来的。因为我们的主人喜欢游山玩水,所以我们成年难得在家里。”

  郭大路每问一句话,这孩子至少要回答七八句。

  郭大路越看越觉得这孩子有趣,故意逗着他,又问道:“你为什么叫钓诗?诗又不是鱼,怎么能钓得起来。”

  钓诗撇了撇嘴,好像有点看不起他,道:“这典故你都不懂吗?因为酒的别名又叫做‘钓诗钩’,我总是替公子背酒,所以叫钓诗。因为读书能扫掉人肚子里的俗气,所以他叫做扫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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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44:35 | 只看该作者
  他上上下下瞧了郭大路几眼,又道:“你大概没有念过什么书吧?”

  郭大路大笑,道:“好孩子,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不但能喝酒,还很有学问。”

  他大笑着又道:“我书虽念得不多,酒却喝得不少,你想不想跟我喝几杯?”

  钓诗道:“你酒量若真的好,为什么不敢跟我们公子喝酒去?”

  郭大路这才发现那何公子早巳进了花厅,已开始和王动他们寒暄起来,从窗子看进去,可以看到王动和林太平对他也很有好感。

  燕七却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时扭过头往窗子外面看。

  郭大路一看到他,他就站了起来,一面背对着别人向郭大路悄悄打了个手式,一面往外边走。

  他走出花厅时,郭大路已迎了上去,道:“你找我有事?”

  燕七白了他一眼,道:“你为什么好像总是长不大似的?跟孩子聊得反而特别起劲。”

  郭大路笑道:“那孩子的一张嘴比大人还能说会道,有时你若跟孩子们聊聊,就会发现自己也好像变得年轻起来。”

  燕七没有说话,却沿着长廊,慢慢地向后院走了过去。

  郭大路也只好跟着他走,忍不住问道:“你有话要跟我说?”

  燕七又走了段路,才忽然回头,道:“你看这何公子怎么样?”

  郭大路道:“看来他倒是个很风雅的人,而且据说还很能喝酒。”

  燕七道:“你想他会不会就是那……”

  郭大路眼睛一亮,抢着道:“就是那在奎元馆替我们付账的人?”

  燕七点点头,道:“你想可不可能?”

  郭大路道:“嗯,我本来没有想到这点,现在越想越有可能。”

  燕七道:“这地方又没有什么名胜风景,游山的人怎么会游到这里来?而且迟不来,早不来,恰巧在今天早上来。”

  郭大路道:“世上凑巧的事本来很多,但这件事的确太巧些了。”

  燕七道:“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他?”

  郭大路道:“没有。”

  燕七道:“你再想想。”

  郭大路道:“用不着再想,这样的人我若见过,一定不会忘记。”

  燕七咬着嘴唇,道:“看王老大和林太平的样子,好像也不认得他。”

  郭大路道:“他叫什么名字?”

  燕七说道:“他自己说他叫何雅风,但也可能是假名。”

  郭大路道:“他为什么要用假名字?难道你认为他对我们有恶意?”

  燕七道:“到目前为止,倒看不出有什么恶意。”

  郭大路道:“非但没有恶意,简直可以说对我们太好了,好得已不像话。”

  燕七道:“就因他对我们太好,所以我才更觉得怀疑——一个人若是对别人好得过了分,多少总有些目的。”

  郭大路忽然笑了笑。

  燕七道:“你笑什么?”

  郭大路道:“我在想,一个人‘做人’实在很难,你若对别人太好,别人会怀疑你有目的;你若对别人太坏,别人又会说你是混蛋。”

  燕七瞪了他一眼,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着他说话的。”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道:“因为他也能喝酒,酒鬼总认为一个人只要能喝酒,就绝开会是坏人。”

  郭大路笑道:“这倒是正话,喝酒痛快的人,心地总比较直爽些,你绝不会看到个喝醉了酒的人,还在打主意害人的。”

  燕七道:“你并没有醉。”

  郭大路道:“快醉了——我现在就打算进去把他灌醉。”

  他笑了笑,又道:“只要他一喝醉,就不怕他不说实话。”

  燕七忽然也笑了笑。

  郭大路道:“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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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44:59 | 只看该作者
  燕七道:“我在想,你这人至少还有样别人比不上的长处。”

  郭大路道:“我的长处至少有三百多种,却不知你说的是哪一种?”

  燕七道:“你随时随地都能把握住机会。”

  郭大路道:“什么机会?”

  燕七道:“喝酒的机会!”

  郭大路弄错了一件事——人清醒时有很多种,所以喝醉了时也并不完全一样,并不是都像他自己那样,只要一喝醉,就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

  有的人喝了酒喜欢吹牛,喜欢胡说八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等到清醒时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还有的人喝醉了根本不说话。

  这种人喝醉了也许会痛哭流涕,也许会哈哈大笑,也许会倒头大睡,但却绝不说话。

  他们哭的时候如丧考妣,而且越哭越伤心,哭到后来,就好像世上只剩下了他这么样的一个可怜人。

  你就算跪下来求他,立刻给他两百万,他反而会哭得更伤心。

  等他清醒时,你再问他为什么要哭,他自己一定也莫名其妙。

  他们笑的时候,就好像天下忽然掉下了满地的金元宝,而且除了他之外,别人都捡不到。

  就算他的家已被烧光了,他还是要笑。你就算“劈劈啪啪”给他十几个耳光,他也许笑得更起劲。

  他们只要一睡着,那就更惨,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来踢他一脚,也踢不醒,就算把他丢到河里,他还是照睡不误的。

  何雅风恰巧就是这种人。

  开始的时候,他好像还能喝,而且喝得很快,不停地把酒一杯又一杯往嘴里倒,但忽然间,你刚眨了眨眼,他已经睡着了。

  他一睡着,郭大路就笑。

  燕—七恨恨道:“你也喝醉了么?”

  郭大路道:“我醉?你看,我有没有一点喝醉的样子?”

  燕七道:“没有一点,有八九点。”

  郭大路道:“你错了,我现在清醒得简直就像孔夫子一样。”

  燕七道:“你笑得却像是土狗。”

  郭大路道:“我只不过笑他,还没开始,他已经被我灌醉了。”

  燕七道:“你记不记得为什么要灌他酒?”

  郭大路道:“当然记得,我本来是想要叫他说实话的。”

  燕七道:“他说了吗?”

  郭大路道:“说了。”

  燕七道:“说了?说了什么?”

  郭大路道:“他说,他若对我们有恶意,就不会喝醉,醉得像死猪一样。”

  燕七上上下下地看着他,摇着头道:“有时我真看不透你,究竟是喝醉了?还是很清醒?”

  郭大路嘻嘻的笑,看着王动。

  王动道:“你看我干什么?”

  郭大路笑道:“我在等着你说话,现在岂非已轮到你说话的时候了。”

  王动道:“你要我说什么?”

  郭大路道:“说我清醒的时候也醉,醉的时候反而清醒。”

  王动也忍不住笑了,这的确是他说话的口气。

  郭大路道:“我答对了么?”

  王动笑道:“答对了。”

  后院那排屋子里,也摆了两张床。

  这两张床好像就是为喝醉了的客人准备的。

  何雅风就像是个死人般被抬到这张床上。

  郭大路笑道:“他今天来,还是算来对了时候,若是前两天来,就只好睡地板。”

  王动道:“我只想他这一觉能睡到明天天亮。”

  郭大路道:“为什么?”

  王动:“免得我们去当东西。”

  郭大路道:“为什么要当东西?”

  王动道:“请客人吃晚饭。”

  郭大路笑道:“也许我们用不着当东西,只等着猫儿摇铃就行了。”

  燕七道:“你认为晚饭还会有人送来?”

  郭大路道:“嗯。”

  燕七忍不住笑道:“你简直好像已经吃定他了。”

  郭大路大笑道:“一点也不错,我已经准备吃他一辈子,要他养我的老。”

  他声音说得特别高,好像故意要让那人听到。

  那人是不是一直躲在暗中偷看着他们?

  那人是不是何雅风?是不是喝醉了?

  醉得快的人,往往醒得也快。

  还没到黄昏,那两个孩子忽然从后院跑到前面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他们面前,恭恭敬敬地送上了份请帖。

  钓诗道:“我们家公子说今晨叨扰了各位,晚上就该他回请,务必请各位赏光。”

  郭大路看了王动一眼,挤了挤眼睛。

  王动喃喃道:“看来用不着猫摇铃了。”

  钓诗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就算听见,也听不懂,忍不住问道:“王大爷在说什么?”

  郭大路不等王动开口,已抢着道:“他说我们一定赏光。”

  燕七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这人的脸皮倒真不薄。”

  钓诗忽然眨眨眼,又问:“这位大爷在说什么?”

  郭大路又抢着道:“他说我们马上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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